这位老皇帝在骊山泡够了温泉,玩了个尽兴,回到宫中,逢人便赏赐山珍特产,整个人当真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就连两鬓的白发和面上的皱纹似乎也比过去少了几许。
外出巡幸期间,李渊其实并非一味追求游玩养生,按照他的指示,护国公主和宰相们每天都要遣人向他传呈奏疏,汇报前一日的工作情况,看到嫡女儿励精图治,把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渊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安慰。
因为李渊身体舒坦,心情愉悦,再加上他对嫡女儿的绝对信任,觉得人生不过百年,留给他的岁月已然不多了,而磨掉李世民的尖牙厉爪与等待其他的年幼皇子长大成人,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他决定进一步放权,以便给自己腾出更多的工夫来延年益寿。
在二月的望日大朝会上,李渊开场即昭告天下,凡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孟海公、高开道、刘黑闼、徐圆朗等伪王故属,只要愿意归返原籍州县,无论罪行大小,一律赦免。
随后他听取了朝臣们近来要求革除民少吏多之弊的呼声,依山川地势,合置州县,分天下为“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十道,每道各设巡察使,由五品以上官员充任,负责督查诸州县官府工作。
接着他又依照李曜提供的名录,宣布启用凌敬、崔元逊、万奕兴、曹湛、范愿、王琮等河北英才为朝廷文武官员,然后以体察民情、观省风俗、访龙兴之地、安辑地方等一系列理由,下诏说他将在年内巡历河东、河北两道,并且又一次命令护国明昭公主监国。
再然后,仅仅过了三天,他就在上万名元从禁军卫士的拱卫下,快乐而放心地领着一众嫔妃以及右仆射裴寂、给事中欧阳询、太常丞甄立言、太医令巢元方等老友出发了。
这一回,李曜被皇帝新赋予的一项监国大权,堪称史无前例:除正三品以上官职须得皇帝亲自封授以外,其余低于正三品者的任免事宜,无需呈报御前,可直接交由护国明昭公主定夺!
尽管满朝皆惊,天下人议论纷纷,可李曜手握这般实权,自当拿来大用特用。
为了尽可能地保障李渊的出巡安全,李曜任命国师府典军苏定方为河北道巡察使,让他给皇帝巡游地方打前站。
此外,李曜将襄邑王李神符外任为蒲州都督,让他负责统管蒲、虢、绛、泽、慈、隰等六州军府人马,名为防范反王梁师都寇边,实为重点“照看”山东群豪。
尔后,她又以纠察州县官员善恶为由,任命行事严酷的窦轨为河南道巡察使,并使之兼任汴州都督,掌汴、陈、滑、许、宋等五州军事。
至此,李曜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若从高空俯瞰中原,便可以发现,山东豪强集团虽坐拥河洛形胜之地,却处于蒲州和汴州二都督府的包夹之中,其势力几乎再无向外发展的空间。
而且如此一来,她与宗室外戚之间因年初“召还令”而产生的矛盾,亦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极好的缓解,真可谓一举两得。
本来李曜还想借助望参新政,废置河洛地区的熊、榖、管、鲁等四州,对山东豪强集团予以实质性的打击,但国师府谋主马周得知她这一想法后,赶紧劝谏道:“洛阳受武功王经营数年,精英荟萃,兵强马壮,即便去年损兵折将,也仍不失割据一方之实力,贵主切莫操之过急,宜见机行事,徐徐图之。”
李曜当然知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可她没有料到老爹能把“甩手掌柜”做到这种程度,喜出望外之下,不觉起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念头,遂向马周直抒胸臆:“这些应乱世而起之辈,各个自觉胸怀大志,艺业出众……到得如今,他们宁愿选择隐忍负重,依旧不肯放弃身陷囹吾的武功王李世民,不过是以为本公主一介女流成不了天子,无法满足他们想要的泼天富贵罢了。”
护国公主这番大胆直白的话语一说出口,赤面马周立时变成了白脸马周,但他迅即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道:“贵主不见杜伏威与辅公袥之事乎?”
李曜忆起自己曾经救了也是白救的“吴王”,不以为然地笑道:“辅公袥造反前,与杜伏威已经有了龃龉,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则不然,他们大多将身家性命绑定在武功王身上,端的是忠心耿耿,不可能不顾及李世民的性命而擅行作乱之事。”
马周却又问道:“臣听闻洛阳豪杰间存有分歧,不知贵主东巡时,可有发现此事?”
李曜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马周再次进言道:“方才贵主说山东群豪多有才志,可贵主却不知当初武功王纳入门下者当中,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只凭血气之勇,不计后果随性而为之辈,若贵主大刀阔斧地对河洛实施州县合并之策,如此必然会加剧他们的内部矛盾,要知道辅公袥之所以会反,实源于他与杜伏威义子王雄诞之间的权力之争,而非远在京城的杜伏威本人。”
虽然马周的说法与史书上的相关描述有些差异,但这“僧多粥少”会引发争抢乃至爆发动乱的可能性,确实不容忽视。
此刻李曜方才明白:相比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对手,有时候“化干戈为无形”才是更为重要的。
言念及此,李曜也不禁暗叹权谋政斗实在是件耗费心力的事——若无马周这样见识细致精微的智囊在侧,即使聪慧如她,先知先觉如她,仍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犯下一些不能犯的错误……
没过多久,就在苏定方、李神符、窦轨三人相继到任地方之时,天辅国师府参军马周,这位昔年衣衫褴褛、因饥饿踯躅于明园门前的寒门士子,有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一次性连升七级,被朝廷破格拔擢为正五品上的中书省谏议大夫,就此穿上金带红袍,意气风发地迈进了一个伟大王朝的权力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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