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做了三万年,那些好的、坏的都藏在了自己过往的那个梦里。我最珍惜的,最痛恨的,最爱的,最恨的,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幻梦泡影。
也好,也好。什么错的对的,便是一场梦,我不再沉湎,他也不必执迷,于谁都是解脱。世上的人都不过是匆匆过客,神祇漫长几十万年的生命里,他终会忘了我。三万年足够了,我想,是时候放下了,一颗心原本脆弱承受不了多少折磨,趁早收了心,即便千疮百孔也好过将来血本无归。
我不是个好赌徒,我不曾拥有太多,所以不敢豪赌。我以为的全部或许只是别人眼中的冰山一隅,可我只是三界之中一株摇摇欲坠的野草,除却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生赌过两回,便将自己输了个彻底。
我努力地闭着眼睛,不让眼眶里的泪往下落,心里早已做了决定,可我却觉得这个了断好似斩了千年都未曾斩尽。
无端端地又想起那个在月下独立的男子,萧索的侧影映在石板上,难言的孤独与沧桑。他见我来了,款款转身,眼中尽是笑意,“行歌,你来了。”
眼前的人影晃动,他自远方而来,伸出双臂拥抱我,而我明明想逃离,身体却僵在原地不动弹。眼睛涩得生疼,我终于彻底地清醒。
“呜呜……”好似有个呜咽的声音传到耳畔。
“狐九,是你吗?”我躺在九灵洞的屋子里,一边有个人正站在顾自垂泪,不过看这个娇小的体型,想来也不是狐九大人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却见那人缓缓转过身子,手里捏着一块丝绸帕子轻柔地拭泪,那小细手指还捏成了兰花指,啧啧啧,狐九虽说癖好有些奇怪,倒也不至于这样染上这个恶习。
“行歌大人,您总算是醒了……”那人哭了半晌才放下了他那方小丝帕,抖着小手,亮着眼神盯着我看,我细眼一瞧,哟,这不是九灵洞那位让我给他带骆驼草的小医官嘛?
“医官?”
“行歌大人,人家有名字的……”小医官扭捏了两下,这让我不由地觉得狐九治理青丘的民风迫在眉睫。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我就问你狐九呢?”小医官被我打断了话只好舔舔嘴唇,有些讪讪地回道:“妖皇大人上天去了。”
我想起那天狐九和白尽雪打架打得水深火热,虽说我信得过狐九大人的战斗力,却也有些担心,毕竟打架狐九擅长,但是拼命嘛,他的确不如我和白尽雪多了。
“行歌大人您放心,妖皇他没事,他去九重天是给您偷灵药去了。”医官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小仙早先便说了,行歌大人您若要补身子便来找我,您瞧瞧这回又伤得不轻……”
“打住!”
医官的那小身板往我这里挪了挪,扁着嘴道:“小仙趁您昏迷的时候替您治过伤了,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
医官欲言又止,我举着手猛地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为何什么?有话直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小医官捂着他的脑袋,略带哭腔道:“行歌大人,人家好心替您医伤,您怎么还打人呢?”
“再不说清楚,小心我把你打回原形!”
“哎哎哎,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医官急着往旁边跳了几脚,尽量远离我,然后嘟嘟囔囔地说起来,“真不晓得平日里妖皇大人都是怎么忍受您这脾气的……哎哎哎,别打,我直接说……您体内好似受了极重的内伤,连心脉都有碎裂的迹象,可先前您同灵凰上神的那场打斗明明不至于伤得如此深,小仙也是糊涂了……”
“妖皇大人不许我提,可小仙是个医官,素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师父教导我们看病开药最重要的是对症下药,我不晓得行歌大人您的病因症结,的确不好医治啊。”医官难得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垂着手一副认真的模样,惹得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您的伤如此严重,自己却不晓得?”
我摇了摇头,几分狐疑几分试探地问道:“我的伤果真如此严重?可还能治?”
“世上的事没个绝对,若说药石无罔倒也不至于,只是需得去九重天上请那位药君仙人来看看或许方才有个医治的法儿。小仙的医术实在低微,看个头疼脑热的还算专业,可这您的伤实在蹊跷,我瞧着是个陈年旧疾,少说也有万把年了,可是这心脉受了如此重伤,您却还能这样生龙活虎的也的确是少见。”医官哀叹了两声,又摇了摇头道:“早前妖皇大人把您带回来时仿佛是喂了两粒仙丹给您,看那架势好像对您的伤势了若指掌,若不等妖皇大人回来了,您亲自问一问。”
我沉下心思,思来想去我也不过五万年前大伤过一场,毁了十数万年的修为不说,还差点把一条命都搭进去,若说我有病根子大约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我如今无暇管这些事,既然狐九有办法也不想叫我知道,也是怕我胡思乱想反而伤了根本,他既瞒着我,总有些他的缘由,我而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想那些事的功夫。
“我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吧?”
“若是妖皇大人那仙丹管用,大约也是不碍事的,只是这东西说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行歌大人若是得空了还是让小仙替您调养调养吧。”医官小心翼翼地回道。
“嗯。知道了。”
狐九从来是个讲义气的,昔年我被冥焰离火伤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便是他亲自跑去九重天,威逼利诱地从那些个神仙手上得来了些救命的丹药,才把我这条命讨了回来。他对我算是仁至义尽,我对他也算掏心掏肺,虽然他这一回骗我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但是冲着他来招摇山救我还去九重天给我偷药这两点,我决定既往不咎,继续跟他当兄弟。
当然了,这是我的一面之词,只怕是经了这事啊,狐九大人不愿意再收留我了,毕竟三万年前他就已经萌生了把我丢出青丘的想法。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往屋里扫了一眼,小医官还在那儿站着,手里捏着块帕子绕着圈玩儿。
“啊?”他没料及我叫他,慌忙转过头,又毕恭毕敬道:“行歌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妖皇大人吩咐了,在他回来之前,小仙得在这儿看着您。”医官一脸正经,一副敬岗爱业的模样。
“他还怕我跑了不成?”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成想还是被这耳朵灵的给听见了。
“可不是吗——”他特意延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道,“妖皇大人可是不放心呢,特意嘱咐小仙要看住了某个一不留神就跑出去送死的。”
我横了他一眼,甩手又是一个脑瓜崩,“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
“哎呦!”小医官揉着脑袋,连蹦带跳地往外蹿,离了我有三丈才停下来,一脸委屈地看向我,“人家不过是个替人传话的,行歌大人您下手也忒狠了!”
看我恶狠狠的神情,他只好抽泣了两下,拿着他那方小手帕擦了擦娇嫩的小脸,继续叨咕:“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妖皇大人不能得罪,行歌大人也不能得罪。你们就不能行行好,一个别老往外跑,一个也不至于老往外追……哎,要是我没看住,估计扒一层皮都不够那位大人解气的……呜呜呜……”
“你瞎嘟囔什么呢?”我下了床,轻轻走到他身边,一拍他肩膀就吓得他霎时蹦了起来。
“行……行歌大人……我……我没说您坏话……真的……我……我……对天发誓!”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我不由地笑了,“瞧你紧张的。我不过是想吃东西了,你替我去厨房拿些清淡的糕点来。”
小医官杵在原地不动,目光中落了几分狐疑地盯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与他道:“你放心,我不跑。你也说了,我伤了心脉,总不至于再去送死,我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成这样。你要是不放心就快去快回,反正我身上统共没多少灵力,也跑不过你。”
听了我这话,他倒是略略放心了些,转头又警告了我两句,“您好好待着,可千万不许乱跑!要不然,别怪小仙对您不敬。”才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
见他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笑了笑,有些快意的讽刺,也有些可笑的无奈。狐九了解我的性子,晓得我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若见不到顾归尘绝不会干休。可他或许也没想到,我真的会愚蠢至此,哪怕丢了这条性命也还是要去寻他。
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寻一个求而未得的曾经。
事到如今,我好像已经把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对顾归尘的执念已经成了习惯,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想他爱我,他死了的时候总想他活过来,到了现在,我却没了奢念只想再见见他。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三万年的伤可曾治愈?他的一切是否还是一如往昔?他……有没有想到过我?
执念已深,心已无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