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如果再见是这样的光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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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袖子抹了抹泪水满布的脸,顺着司命星君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面小小的铜镜里,呈出一片熟悉的场景,那正是苏韫秋的屋子,那一天我也是在这里,看着她魂飞魄散,化成了一朵即将衰败的曼珠沙华。



    只是彼时的心境与此时的又有些不同了。



    一朵妖艳的花已经渐渐枯萎,原本鲜亮的颜色也呈现出一丝枯黄,我想很快,它就会彻底枯萎。在最好的年华里死去,便如这朵曼珠沙华,在盛放得最美的时刻骤然凋萎。



    正在我看得认真的时候,一角雪白的衣袍在镜中一闪而过,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玉质的手轻轻地将那朵花捧起,又小心翼翼地用一团仙气护住,只听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小凤凰,师父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他的身形清冷孤傲,这么多年未见,却不知他还是否一如昔年模样?顾归尘,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好像一道天雷砸在我的天灵盖上,一颗心瞬时坠入了万丈深渊,我盼了这么多年的顾归尘还活着,我不该高兴吗?可是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镜中的顾归尘转过身来,他的面色是那样的苍白,好像刚从死亡之中逃脱一般的虚弱。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一揪,疼得沁出了眼泪。



    这似乎还是多年前,一身白衣的顾归尘倚着廊柱而站,远处的惊起数道天雷,他就这样虚弱而担忧地等着我回来。我仿佛能听得到他说,小凤凰,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那终究只是仿佛而已,他宁愿让我以为他死了,也不愿意再见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眼泪迷了眼睛,我胡乱地抹了抹,才看清镜中的顾归尘手中捧着那朵曼珠沙华,缓缓地往门外走去。却在这时,一柄剑出手凌厉,恍惚之间便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剑的主人身着一件墨黑色的袍子,领口袖口都绣着金色的飞龙,我晓得那是叶风凡。照理说顾归尘是不会怕一个凡人的,所以他的神情一直是平淡而静默的。



    “你是谁?”叶风凡环顾四周却不见别人,只有一个点尘不染的白衣男子怀里护着一朵枯萎的曼珠沙华。叶风凡的右眼一跳,似乎意识到一丝难言的恐慌。



    顾归尘没有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一拂,将叶风凡的剑移了开去。他的脸上除了平静,一丝旁的表情都不曾有。



    “阿秋呢?”叶风凡的语气更重了些,他的宝剑死死地抵着顾归尘的手,但是到底只是个凡人哪里抵得过身为上神的顾归尘,片刻,那剑便被拦腰折断成了两截。



    叶风凡满是诧异,但身为帝王他一下子镇定下来,良久顾归尘终于说了话,“她留给你的。”



    顾归尘伸出手,手中躺着一颗红色的药丸,看起来十分的寻常,但是我知道那是苏韫秋的内丹,她仅剩的那点子修为全部折在里边了,大约能保那个叫卿蝶的女子十年寿命。



    “阿秋呢?”叶风凡看到那药丸,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归尘。



    顾归尘低下眼,目光中含着一丝不屑与轻蔑,他哂笑了一声,回道:“若你百年之后还记得她,就来招摇山找我。”



    叶风凡的手一抖,刚想去抓住顾归尘,却不想一个晃神,那人就生生地消失在他眼前,完完全全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叶风凡惊恐地看着方才顾归尘站过的地方,仿佛被摄了魂魄一般,目光变得混沌起来,良久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我听到他几近崩溃地说道:“阿秋,你走了……”



    我不知道此刻叶风凡的恸哭里真情占了几分,但我还是欣慰,至少他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给了这个女子,无论她活着还是死去。或许苏韫秋说得对,于叶风凡而言她很重要,仅此于他的天下,他们都明白,这么多年只字不提,只是她怕他舍弃,而他怕她离开。



    我想我突然间明白了那时候我从梦中醒来,狐九红着眼曾同我说过的那句话:能够舍下是幸事,总好过世世牵绊。



    顾归尘封了我的记忆是希望我能舍下,而狐九绝口不提是希望我能活得开怀。我无法去责怪任何一个人,云桓、顾归尘、狐九,他们都不过是在保全我最后一点幸福,至少我这三万年过得洒脱安耽。也许我不该恨云桓的,我不是苏韫秋,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



    手掌自通凡镜上抹过,镜面上漾起几道涟漪,清清散散地又化为了一面普通的铜镜。



    司命星君问我:“行歌大人,真的不再看下去了吗?”



    我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颓然,良久才抬眼轻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是不想亲眼看下去,只是觉得有些残忍。白行歌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只是生了一副悲悯的心肠,天生恨不起来又放下不得。



    司命星君叹了口气,回道:“楚皇倾尽一生都在寻找招摇仙山,直至他死去也依旧在派人寻找,自然了,招摇山是仙山,倾凡人之力如何能找到,这不过是一个奢念罢了。”



    我木然靠着椅背,却不知该说什么,用一生去弥补一个错误,听起来太漫长,可是却又太短暂,叶风凡欠下苏韫秋的债,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莫说一个凡人,即便是云桓帝君,他也不过只能在我身上尽力地偿还亏欠苏韫秋的一切,可是他知道,我也知道,有些债还不清,一旦欠下,终其一生也偿不干净。



    “叶风凡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阿秋,我来带你回家。”



    司命星君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悲叹,我晓得他这样看惯了凡世恩怨的人早不会生出这样悲悯的感叹,只是因着我如今的样子,又无端地叹息。



    他似是晓得我想问什么,便又继续道:“云桓帝君的元神归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招摇山。君上同三清上神说了什么,小神不得而知,只知道君上从招摇神宫中走出来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有一朵凋萎的曼珠沙华被他轻柔地护在怀里,带回了辰华宫。后来看到的宫人常在背人处悄悄议论,说是别的帝君都是金屋藏娇,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位帝君的脾气这么古怪,居然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摘了朵野花回来,还当做了宝贝。”



    司命星君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些阴晴不定的光,不晓得是同情还是责备,“如今,大人该明白了吧。”



    该明白?是啊,我该明白。可是我该明白什么?



    我看着窗外,眼泪已经干了,只是心里有些地方却永远淌着水,再没办法抽干了。



    “这一回还要多谢星君,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我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兴许是看我魂不守舍的模样,司命星君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行歌大人,小心!”



    我点了点头,回头冲他笑了笑,“没想到,现在只有你愿意同我说真话了,谢谢。”



    我腾起云雾,自九重天往青丘而去。



    刚落到青丘的地界,便看到狐九的坐骑——英招悠然自得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狐九的这只坐骑据说是很多年前一位故人送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从来没有换过。英招是长在槐江之山的神兽,人面、马身、鸟翼、虎纹,难得的是狐九这只英招却通身雪白,如同一匹天马,却又比天马更加英伟雄壮通的人性。虽说以狐九的身份,拥有更好的坐骑也不是难事,便是这些年夜泽送的珍禽异兽也足够狐九在青丘开个动物园的,但是他身边一直带着的也只有这一只英招,以至于到了如今,这家伙跟我也混的熟了,平常见我比看见狐九都亲。



    见我走过来,英招小跑了两步,然后亲热地蹭了我两下,算是告诉我狐九回青丘了。想来夜泽那里也都安定下来,他自己也有些事要处理,要不然按着狐九的心性,也不会这么快就回青丘来,怎么着也得跟夜泽亲热两天。如此想来,我也心安了不少。



    我拍了拍它的脑门,顺道喂了它两颗麒麟红,点了点头道:“我现在有点正事去找你主人算账,你在这儿等着,要是我不小心把他打残了,还得劳烦你带他去黄泉碧落治伤。”



    我磨了磨牙,吓得英招咕噜了两声,又舔了舔我的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我往九灵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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