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百花丛中过,不及一点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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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着眼往下方看去,那位纸墨姑娘依旧岿然不动,坐在远处低首抚琴,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之上如行云流水,畅快恣意,仿佛从来没来过我眼前,也不曾作过舞。



    难道那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臆想?



    我煞是不解地盯着她看,却见她不经意间抬头,目光直直地对上我。那女子的容颜恰如方才一个晃神之间那雪中曼舞的女子,只是此刻我眼前的纸墨却比雪中作舞的那个更加清丽而平淡,仿佛一滴浓墨化入一池水中,最后散成了一缕烟。



    她是谁?何以入了我的神思?



    我眯着眼细细打量她,然而她却一脸平淡如水的笑容坦坦荡荡。



    纸墨的指尖在筝上跳跃勾勒,一曲愁闷的调子竟也让人感同身受平添了些许伤感。不得不说她的确非同一般,不论容貌还是才情,都是这群姑娘里最拔尖的。



    但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这场花魁选秀的结果,脑海中一直徘徊着纸墨姑娘挥之不去的身影,我有些好奇又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个姑娘不是常人,但是她又为何出现?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云桓一低头,声音便正好落在我耳畔,他细微的呼吸声惊得我耳朵一红,连忙窜了出去。



    真是夭寿,被纸墨姑娘这么一乱,我都忘了自己方才从神思中跌出来不偏不倚跌进云桓帝君怀里的事儿了。



    “没……没什么事……”我赶忙摆了摆手。



    我晓得这个纸墨姑娘不简单,若不是个妖怪就是个鬼魂,而且她的修为也不低,若不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神思之中。只是我同云桓来凡间不过是为了夜泽,若再搭上别的人,扰了他人命格三界秩序,恐怕是要受大劫的。思来想去,我还是将方才那事瞒了下来。



    “没事就到我旁边来坐着。”云桓觑了我一眼,一伸手就把我拉了过去,“别咋咋呼呼的,小心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应了句是,端正地往云桓旁边的位置上一坐,只是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尚在抚琴的纸墨身上看。



    许是见我眼神飘忽,云桓煞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一直往她身上瞧,莫不是你同她还有些缘分?”



    我撇了撇嘴,低声道:“那倒不是,顶多因为人家长得忒好看了而已。”



    “是吗?”云桓帝君玩味地一笑,“那怎么不见你多看看我呢?”



    我瞪大了眼睛回头瞅了一眼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云桓帝君,嗯,对于他这个问题,我竟无言以对。



    纸墨姑娘的指尖敲下最后一个音符,一曲落了终。只见她缓缓起身,一袭白袍半落在地上,轻轻一笑却是百花盛放的美艳。纸墨依旧抱着她的筝,清冷桀骜的一个身影,半是凛冽半是艳丽,似乎是花开双生,半是芙蓉半是玫瑰。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场的目光,在她后边上台的几个姑娘也很不幸地成了她的陪衬,实在可惜。



    几场表演下来,我私以为自己的审美水平有了一个很大的提升,原来我的审美不大好不是因为没见过好的,只是因为从来见到的都是最好的,没有几个差的来做衬托,我自然也评判不出个所以然。譬如说,我见过的男人,如云桓,如顾归尘,再如夜泽狐九,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哦不,应该说是在神界都万里挑一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神界那些普通的小神小仙也都算是长得周正,所以我从来都以为天下男子都是一副模样,再加上觅音上神的后宫团也都是长得一个样子,又对我这个想法推波助澜了。



    可是,我到了凡间,才晓得这世上也有些歪瓜裂枣。长得好不好看是一回事,人品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哦,也就是尘世间人们常说的——人渣。



    因为亲眼见过了,才晓得这世间的人和事也并不是我每天接触的那样的。大概,这一回下界也算长了见识,捎带着连审美水平都有了提高,不错,不算吃亏。



    我正在为这些琐碎的小事走神,那一边花娘已经宣布了竞价开始。



    不用想,今晚上最贵的自然是纸墨姑娘了。



    不出我所料,云桓点了点头道:“已经有人出到一千金了。”



    我张着大约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嘴,吃惊道:“这么快,就一千金了?”



    “你认为她不值这个价?”



    “我猜她今天晚上的身价至少还能翻十倍。”我往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喏,那两位还没出价呢。”



    “嗯,那不妨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吧。”云桓饶有兴致地往下边扔了一块黄色的牌子。



    这个规矩我晓得,花魁竞价时为防止场面太过激烈,一般都不能直接真金白银地往上加价,有些地方是以花或者木牌作为筹码的替代。自然了花和木牌也是有等级的,拿今天这个场子来说,花带一共有五种,分别为水仙、菡萏、云菊、芍药和牡丹,分别代表着白银十两、白银五十两、白银一百两、白银五百两和白银一千两;若是超过了白银之数,便要动用木牌了,其中绿色木牌表示黄金百两,赤色木牌表示黄金五百两,至于云桓刚才手一挥就落下去的黄色木牌则代表着帝君他老人家手一甩就是黄金千两啊。



    啧啧啧,我真想好好跟云桓帝君谈一谈,就算有钱也经不起这么花啊,随便一扔就是一千两黄金啊。就算那姑娘长得再美,在我看来也抵不过黄金千两,真是败家,太败家了!



    我颇幽怨地瞥了云桓一眼,没想到他一脸欢畅笑意,看来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看见美人走不动道就算了,连花钱都花得心花怒放。这么一琢磨,云桓他老人家也的确是花丛中的一把好手,出手特忒阔绰,惹得所有人纷纷侧目,尤其是楼下那位红衣红裙的花娘,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那笑纹活生生地夹死几只苍蝇了。



    大约是云桓这个手势太帅气,这个花钱的理念太震撼,连着对面的方宋公子和姜公子都皱了皱眉,有些浮躁地往我们这里瞅了瞅。可是云桓依旧浮着一个淡定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你不会是真的要买下纸墨姑娘吧?”我语气本有些幽幽怨怨地,但为了掩饰我此刻有些失落的心情,还特地说得有些欢快。



    不曾想他却转过脸,顺势抚了抚我的脸,腻着声音道:“这回倒是猜的挺对。”



    我甩过头,往门口移了移,扁着嘴道:“那就不打扰君上的雅兴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去找司命星君了。”



    “哦?那要是本尊今晚上同她一夜风流,行歌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我憋着一口气,往后摆了摆手,却不敢转过头看云桓一眼。



    我抓着门把手的手愣了一愣,才下了决心似的往外一推,没想到门还没推动,云桓帝君就已经绕到我前边,“谁许你走了?”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原本有些湿润的眼角泛出一丝淡淡的光,云桓轻声叹了口气,指尖轻柔地划过我的眼眶,“生气了吧,傻丫头。”



    “没有。”我甩开云桓的手,执意推门出去,没成想云桓帝君手一挥,雅座周围的帘子齐齐落下,他将我堵在门边的角落,目光怔怔地看着我,惊得我不敢说话。



    “原本想看你醋一醋,结果倒惹你不高兴了,对不起。”云桓宽大是手掌拂过我的发,声音意外地轻柔。



    我愣了愣,挣脱了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吸了一把鼻涕,依旧不说话。



    “好了好了,此番是我的错。”云桓阴魂不散地往我身边靠了靠,“唉唉,你要是走了,谁来管冥神的事?”



    我想了想倒也没错,我是为了夜泽才来的,结果倒是每次都被云桓气得半死。我揉了揉眼睛,往旁边一坐,愤愤道:“我是为了夜泽才留下来的,跟你可没关系。”



    “我倒是觉得花几千两金子能换行歌你吃一回醋算不得亏。”云桓握了握我的手,于是我很不给面子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想起很多年前狐九曾同我说过,我没追上顾归尘大多是因为我作为一只妖不够有情趣但作为一个仙又不够傲气的缘故。听说这世上男人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因为各人口味不同,神族中人一般比较喜欢比较极致的女子,比如脱俗出尘的仙子或是妖娆美艳的妖精,可惜生而为妖族的我一点没沾上美艳和妖魅,后来升了上仙,结果还是被众神众仙排斥也没耳濡目染上什么仙族的品格,倒是我那位胞姐成仙成神之后很有神仙的派头,素来清冷孤傲。



    据狐九的分析,如果我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桃花注定找不上我。于是,很不幸地,被他言中。



    虽说后来遇到云桓帝君之后,我深深地觉得这位老神仙的品位与众不同,但是他的生活趣味也实在是在我的接受能力之外。他就是无趣起来无趣之极,有趣起来又叫人无法忍受的典型。



    或许也是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才会变得敏感起来。



    我活了十几万年,却没能活成一个女妖该有的样子。可也许就是这样,我才是这万千浮世中唯一的白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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