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生生相错,是谓彼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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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天之后,我与云桓的关系似乎以一日万里的速度急速发展。



    那晚,我与云桓帝君一路从小花园走回来,他一路上牵着我的手,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被一个男人无所顾忌地牵着走,我心里除了忐忑紧张,实在装不下其他的情绪。



    从小花园回我的屋子要走不少的路,我支支吾吾地跟云桓帝君表达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意思,却被他严厉喝止:“怎么?不喜欢我陪着你?”



    云桓的眼角向上一挑,我的心就砰砰乱跳,好,我认栽。



    没办法,我只好乖乖就范,任由他陪我一道回去。起初,碍于云桓帝君在我心目中神秘莫测的形象,我还甚有些不自在。到了后来,却觉得莫名的感动和踏实,仿佛可以抛开一切烦杂,只与他一人执手相伴。



    晚上的月光很亮,明晃晃地洒在路面上,映的鹅卵石闪出温润的光泽。方才仿佛下过几滴雨,几处坳凼隐在层层树影之下,倒映出半轮圆月,树叶轻轻点过,涟漪慢悠悠地荡开去,犹如一叶扁舟行于湖上。



    远处还有隐隐约约的琵琶声携带着女子幽怨的歌声飘来,听得我也有些动容。那是狐九的一个邻居,从前是个貌美如花的琵琶精,结果早些年却遭了一桩情伤,到现在都没好透,每天夜里弹着琵琶就着小酒,唱那些如泣如诉的小曲儿。哎,我和狐九每每听来都心下难受,自然了,他想他的夜泽,我想我的顾归尘。



    今夜倒好,身边有了个云桓,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着落。大约,寻到一个与我有缘分的男人也是件幸事。



    路边开过一片紫藤,枝条绿叶缠在架上,挂下来如同一瀑紫色的水流,微风轻拂,密密扎扎的小花朵便落下来几瓣,铺了满地。这一路的紫藤是狐九亲手种下的,听说夜泽极喜欢紫藤萝,狐九爱屋及乌便从凡间牵了一株回来,没成想几万年过后竟铺满了整条路的树架子。



    青丘气候宜人,又得仙气泽陂,能养得好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但你绝对想不到,在夜泽的黄泉碧落,竟也有一处的景致同这里一般,紫藤萝整整铺了一路。冥界素来阴气重,尤其是忘水河畔,除了接引往生者的曼珠沙华之外可谓寸草不生。夜泽的冥神宫里虽也有几个小花园,但里边的花草树木都是天生长在冥界的,由冥界各处移植来的,唯独那一片紫藤花却是凡间之物。也是夜泽喜欢,他对那一架子紫藤花十分上心,平素都用自己的气泽呵护着,因而那花四季常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绿莹莹紫汪汪的一片,甚是好看。



    我小心地避开那些小坳凼,姿势有些扭捏,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了云桓身上。我慌忙间,不知所措地往旁边躲了一躲。



    他低头颇有些不解地瞧了瞧我,“做什么?”话音未落便将我往他怀里扯了一扯,“想跟我再靠近些?”



    云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道:“我不过是关顾着躲水坑没注意到你,我从前都是……”



    他凝了凝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你一个人,现在还有我。所以……不要再去想从前了,可好?”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缓慢,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泊,而我的心早已沉湎于此。



    我点了点头,由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引着我一路前行。



    回到屋子里,我静坐在床边,细细回想着方才与云桓的一幕幕场景,心里不由地漾出一丝甜意。大约多数女子沉迷于爱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而我却是头一回尝试,更觉得新鲜。



    我躺在床上,云桓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原是那般飘忽不定、触不可及,却又在转瞬间冲我回眸一笑,将我拥入怀抱。整个晚上,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白日梦,全身都是轻飘飘的,不真实得像泡沫,但我手心里余留的云桓的体温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是真的。



    这一晚,我睡得香甜,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晨起,已是日上三竿。



    想来是昨晚睡得太晚了些,醒过来还有些头昏脑涨的,我刚从床上坐起来,又一个踉跄从床上摔了下去。



    嗯,如果我眼睛没花的话,眼前这位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的人,甚是眼熟啊。



    我扶着床沿勉强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往那个方向瞧了瞧,终于磕磕巴巴地问道:“君……君上……早啊……”



    云桓轻缓地放下手中一卷竹简,缓声道:“不早了。”



    我甚是尬尴地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只是……君上怎么在我屋子里?”



    他皱了皱眉,指着门道:“你没锁门。”



    我十分惊诧地看了一眼关得挺好的门,心道:就算我没关门,你也不能直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啊,好歹我还是个女的,男女有别晓得吧?



    当然了这话我可不敢当着云桓帝君的面说,只好自己心下暗暗抱怨。正在我垂着头的时候,身上突然间出现了一双手,将我直直抱起,然后放到了床边,我心里一惊,抬头却看见云桓帝君冷着一张脸,嗔怪道:“你这样光着脚站在地上,也不怕着凉吗?”



    我低头一瞧,果真是方才被云桓帝君的突然出现震惊到,我从床上滚下来连鞋袜都不曾穿。我微微红了脸,往床柱子上靠了靠,不敢作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云桓双手抱在胸前,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今天天气甚好,我想出去走走。”



    “嗯……”我支支吾吾地扯了扯云桓的衣角,“君上您不出去,我怎么换衣裳?”



    云桓的神情一顿,本以为他那张厚得跟一堵墙似的脸总该象征性地红一红,没成想他目光一闪,笑道:“本尊其实不太介意看你换衣服,反正迟早也是要看的。”



    看!看!看!看你个大头鬼!我一把操起枕头被子,一股脑儿地丢到了云桓身上,这厮不仅是颗风流种子,还是个无赖!



    云桓拿手一挡,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生气,只顾自转过了身,沉着声音与我道:“我在外边等你。”



    我看着云桓的背影,忽觉有些哭笑不得。有时候,他便是一个帝君该有的样子,冷若冰霜威严无比,沉默寡言却又字字珠玑;但有时候,他却像个孩子,玩笑打闹样样不落,甚至他耍无赖的时候还让我觉得很是亲近。我看不明白哪一个才是云桓真正的样子,可我也不想明白,每个人活成什么样子都有他自己的原因,我无法改变,我所能做的,只是爱上他全部的模样。



    我这人素来麻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妥当,立立正正地站在云桓面前了。可没想到,云桓帝君皱了皱眉,反问道:“怎么这么慢?”



    我猜云桓帝君一定是没等过女人梳妆打扮,根据我的经验,女人用于梳妆打扮的时间同她的容貌大致成正比,譬如说觅音那样的大美人,她一般出趟门用不了一时三刻,但是光换衣服化妆的时间就得花上两三个时辰。我有时候也感叹做女人不容易,好在我不大在意容貌这件事,也从来无人欣赏,所以也就省下不少梳妆的时间。



    虽说我晓得云桓帝君怎么说也算是个百花丛中过的老手,但毕竟没娶过妻,对这个也没什么概念。嗯,我能理解,能理解。



    我堆了一个笑,问云桓道:“君上今天想去哪里走走啊?”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脸色亦有些不大好看。今天这一大早的,云桓帝君就至少皱了三回眉头了,看来这一次出行是不大顺利了。我没能耐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却听云桓道:“怎么还唤我君上?”他凑近我,漆黑的眼眸里是风起云涌,“你莫不是还想让我再告诉你一遍?”



    我的小心肝一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赔笑道:“不……不必了……”



    “行歌,那你说说该唤我什么?”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唤了声:“云……云桓……”



    “嗯,还算动听。”云桓帝君好不容易舒开了眉头,嘴角噙了一抹浅笑,好像什么诡计得逞了似的。



    半晌,他终于肃了肃脸,问我道:“你听过一种花叫做曼珠沙华的吗?”



    曼珠沙华?这花我自然听过,此花又名彼岸花,生长在地狱冥府极阴极暗之地,生来妖艳异常,又被凡世称为死人花,乃是忘川河畔接引亡魂的引路使者。我们妖族之中,亦有曼珠沙华所化的花妖,一个个长得千娇百媚、艳丽无方,可见这个物种是多么的非同一般。



    我本以为云桓也是闲得无聊了,所以要同我逛逛青丘,落俗一点嘛就是参观参观瓜子生产线什么的,若要高雅一些便是去爬爬青丘的几座山再顺道赏赏花、评评月,没成想他想去的地方还离得挺远。



    曼珠沙华这种花长得很挑地方,普天之下能长出大片彼岸花的地方也就只有冥神夜泽的神府——黄泉碧落一处。我曾经见过忘川河畔成片成片的曼珠沙华一道盛放的模样,那景观甚是宏大壮丽,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妖艳都在一处开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血色,让人不禁感慨世间万物的神奇。



    只是,这一回云桓却没有带我去黄泉碧落,而是带我去了一处凡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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