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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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大家所猜想的一样,林羽东确实不想把自己最悲惨的一面呈现在加宁面前。



    在跟任秋棠结婚之前,林羽东是一直很在意自己形象的,衣服有一点点脏,一点点皱都不愿再穿,头发虽短,却每天早上都认真打理,胡子也要刮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他觉得无论怎么修饰都不能掩盖身体上的缺陷,这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所以上周加宁敲响他的房门时,紧张,害怕,羞耻……各种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让加宁快点离开。当加宁说要让他装假肢时,他更是被刺到痛处,口不择言地对加宁喊出了“滚”。



    冷静下来之后,林羽东非常后悔,怕自己的恶劣言行吓到加宁。他还爱着她,既希望她来,又害怕她来,这种矛盾心理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也让他的内心更加痛苦。



    周末又到来的时候,林羽东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周六早上他非常配合地吃了早饭,一整个上午都很安静。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传来时,他没有丝毫犹豫,转动轮椅打开了门锁。



    加宁敲过门之后,只等了几秒钟就听到门上传来“咔”的一声,本来紧紧关着的门有了一丝松动。加宁一阵欣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又把门带上。



    进门后,加宁看到林羽东背对着自己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她走过去,把饭放在桌上,然后默默立在桌旁,不离开,也不开口。



    楼下餐厅里,一直仰着头看向二楼的四个人,听到加宁进门后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徐淑媛双手捂住脸,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一旁的林南峰也眼圈发红,伸手拍了拍徐淑媛的肩膀。林羽倩和王逸对看一眼,相视而笑。



    “果然,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最爱的人时才容易妥协。”王逸感慨道。



    “没错,幸亏加宁来了,还好加宁来了。”林羽倩说。



    徐淑媛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带着很重的鼻音说:“以后我一定加倍对加宁好,弥补之前的过错……”



    林羽倩说:“妈,那件事不怪你,刚才加宁也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就不要老是给自己压力了。”



    “哦,对,我刚答应加宁的,又忘了,哎呀,我是太激动了。”徐淑媛红着一双眼睛笑起来,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酸。



    林南峰站起来,从一旁的酒柜上拿了一瓶红酒和几个酒杯,一脸喜色地说:“今天我们得喝点酒庆祝一下,来,王逸,倒上,一会儿加宁下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好,今天确实该庆祝,您跟妈的好儿媳失而复得了!”王逸一边开红酒一边说着。



    自从羽东出事后,一家人第一次真正舒心地笑起来。



    此时,林羽东的卧室里,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羽东先开了口:“加宁,上次……对不起,我态度不好。”声音有些干哑但不失温柔。



    “没事的,我理解。”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上海离这并不近,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林羽东忍着心痛违心地说。



    “嗯,我以后确实不会常来了……”



    听到这一句,林羽东痛苦地低下头去。



    沉默了几秒钟,加宁接着说:“因为我要把你接到上海去照顾,羽东,我们复婚吧。”



    一直背对着加宁的林羽东此时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加宁一眼,马上又转了回去。虽然窗帘只拉开了一点,加宁还是看到了林羽东瘦得脱了相的脸,不禁一阵心疼。



    林羽东像是思索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谢谢你不嫌弃我,但是,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羽东,我不相信这么一点打击就能击垮你,做律师更重要的是头脑,而不是四肢。英国伟大的物理学家霍金,比你的情况不知糟糕多少,但他一直乐观坚强地活着。羽东,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我……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我做不到!我不想带着这副残缺不全的躯体出现在人们面前,我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林羽东的情绪慢慢激动起来,加宁忙停止这个话题,轻声安慰道:“好了羽东,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饭要凉了,我先下去了,你好好吃饭好不好?”



    林羽东没有反应,加宁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林羽东缓缓点点头,加宁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下了楼,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迎接加宁,徐淑媛拉住加宁的手说:“加宁,谢谢你。”



    “妈,您今天已经说了好多遍谢谢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徐淑媛笑起来:“好好,我不说了。快坐下来,接着吃饭。”



    一家人都坐下来,林南峰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干一杯,一来对加宁表示感谢,二来庆祝一下终于有一个人能打开羽东的心扉了!”



    酒杯碰撞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悦耳,浅浅喝了一口,加宁放下酒杯说:“我刚才跟羽东提了复婚的事,他一时还不能接受,我想给他一段时间考虑,之后我一周过来一次,直到他想通了为止。”



    徐淑媛说:“好好,我们也会帮着劝劝他的,可是加宁,这样你就太奔波了,我找个专车专门接送你。”



    “不用了妈,坐动车也很舒服的,不用那么麻烦。”



    “可是……”



    “妈,我更喜欢坐动车,真的,比汽车还环保呢。”



    “那好,就依你。”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客厅喝茶,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原来是一直在卧室睡觉的孩子醒了。



    徐淑媛走进卧室,把孩子抱出来,哄着:“哎哟,宝贝饿了是不是?我们来喝奶。”吩咐了阿姨去冲奶粉之后就打算再回卧室去,她下意识觉得加宁应该不想见这个孩子。



    没想到加宁却走过来,拉着孩子的小手说:“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啊?”



    徐淑媛有些尴尬地回道:“叫林可凡,小名叫乐乐。”



    林南峰和林羽倩夫妇也走了过来,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气。



    那孩子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懵懵懂懂的,直勾勾盯着加宁看。



    加宁伸出手说:“乐乐,阿姨抱抱好不好?”



    那孩子竟然真的把身子倒向加宁那边,意思就是想让加宁抱。加宁接过孩子,开心地冲大家笑。



    其他人顿时也释然了,气氛又轻松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加宁就动身回上海了。徐淑媛本想让加宁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但加宁毕竟还记挂着小辕,她已经很多天没好好陪陪小辕了。



    加宁从卧室出去之后,林羽东很听话地把加宁端进来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这是几个月以来他吃得最多的一次。吃完之后就开始思考刚才加宁说的话,他在想加宁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跟他复婚的,是同情还是爱?如果是同情自己能不能接受?如果是爱呢?



    虽然有这么多疑问,但林羽东不可否认,能重新跟加宁在一起于他而言是非常有诱惑力的,可是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就意味着加宁会看到他断掉的双腿,这一点又让他恐惧。所以,林羽东又陷入了一种新的矛盾之中。



    从中午到傍晚,林羽东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不断盘旋。但他这一天出奇的安静却让徐淑媛和林南峰激动不已。



    徐淑媛进去送晚饭的时候,看到桌子上吃得一干二净的碗盘,高兴得又想掉眼泪,忙把饭菜放下,拿起空的餐具准备离开。林羽东却叫住了她:“妈。”



    徐淑媛的动作猛然停止,慢慢转过身,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道:“哎!”



    “加宁走了吗?”



    “走了,但是她说下周还会来。”



    “妈,你说我该不该跟加宁复婚?”



    “傻孩子,只要你还爱她,还想跟她在一起,有什么该不该的呢?”



    “可是……我不想她看到这样的我……”



    “加宁既然提出要跟你复婚,就说明她在意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这个人!”



    徐淑媛说完这句话后,等了半天林羽东也没再说什么,像是陷入了沉思中,她不想打扰他,端着餐盘悄悄走了出去。



    一下楼徐淑媛就激动地跟林南峰说羽东今天跟她说了好多话,林南峰听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围着客厅不停地走来走去,活到这么大年纪,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沉不住气。



    半夜,估摸着父母都睡熟以后,林羽东打开房门,转动轮椅来到二楼的卫生间。自从他出事后,卫生间都专门改造过了,他可以毫无障碍地上厕所和洗澡。



    林羽东脱光衣服进了浴室,看到腿上的伤疤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他移开目光把自己从上到下冲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把头发吹出型,还刮了刮胡子。看着镜子里瘦得颧骨突出的脸颊,林羽东忍不住哭出来,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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