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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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偏西,仙林里的光线也越发昏暗起来,浓密的仙林里有各种灵兽出没。

    朱颜一抬头,就看到了天边的烟火,可她很清楚那不是普通的烟花。

    她看了半晌,低下了头,嘴角带了笑。

    继续行路,拨开一根枝丫,见着疏影横斜里,有一道七彩色窜过,待追上前去,却不过是七彩仙鹿路过罢了。

    它瞪着湿漉漉圆滚滚的眼睛瞧着朱颜,丝毫没有惧意,还上前用鹿角蹭了蹭她的袖口,才“呦呦”叫了两声跑开了。

    朱颜微微扯了嘴角,想起了平日里若水就跟这七彩鹿一般喜欢蹭她的袖口,就连那眼神也分外神似。

    现下这只赌气的团子,不知缩在哪个角落,浮岛虽不大,但若要一寸一寸的搜寻,大概也需得一天的。她倒不担心会误了夜间的家宴,只是若再不尽早找到那团子,恐是真要伤了他心去。

    再往前行了许久,朱颜停了停,手撑着树干歇了会儿。

    忽觉衣摆晃动,身后有轻微动静。

    她回过头瞧去,却是刚刚那只七彩仙鹿,正用鹿角蹭她的衣服,与先前不同的是,她嘴里衔了一株发光的仙草,仰着脑袋顶了顶,示意朱颜接过去。

    朱颜伸手从它嘴里取下那仙草,仔细一看,原来是似蓍草。

    似蓍草有生血疗伤的功效,听说凡人吃了它,还能延年益寿。

    不苟言笑地朱颜扯了扯嘴角,摸了摸七彩鹿那比它脑袋还要大上两倍的角,形同安抚:“多谢你的好意,但它治不了我的伤。”

    低头又仔细看了看,从似蓍草的仙光里又发现了一丝不一样的灵光。

    那是偃月的灵气,朱颜收了灵草,温言道:“带我去你采草的地方。”

    七彩鹿像是听懂了朱颜的话,掉了头就往右方的树林钻去,又像刻意放慢了步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看朱颜有没有跟上。

    一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映出一张玉面,那人步伐凝滞,额头冒汗,鬓角微乱。

    这般停停走走约莫两个时辰过去,前面的树木稀朗起来,隐约能看见天光亮了许多,幽深的小路也越发宽阔,直至没入一片淡紫色的草地。

    茂密的似蓍草坠着莹莹紫光与红光交缠着绵延开去,直至数尺开外的山崖边。

    马身龙首的神兽像是一座小山丘屹立于草地之上,从朱颜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它时不时扑闪的银色长尾,与它微微低垂的巨大龙头,他的暴突的龙眼,紧盯着前方崖边的一个白色的小身影,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疑惑,与巨大恐惧。

    它甚至不敢动一动龙须,生怕惊动了那人。

    风从痴妄海刮上山崖,白色的背影看着十分单薄,似乎一不下心就会被风刮走。却又出奇地稳定,就连身子都没歪斜分毫,他负手仰首,衣袂与长发齐飞,圆润的下巴也透出坚毅,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透着一股睥睨六界的霸气。

    这种情形出现在一个身段不足量的孩童身上,本该带着某种滑稽的意趣。可在他身上却不然,浑然天成,携了数万年沧海化作幽幽桑田的沉重感,与湮没于天地更迭中的无数生灵的生死感慨。

    这样的若水在朱颜看来,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

    她站在路口看着他,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不想开口,像这样遥遥相望也是好的,只是身体的反应没能克制住,气血翻涌,挠得喉头发痒,终是低咳出声。

    一阵低咳惊动了崖边的一人一兽,白衣小人转过身来,龙首马身的神兽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朱颜,低啸一声,脚下腾了云,须臾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一高一矮两个人,隔着茵茵草地,四目相接。

    他肃穆的面容,绽放了最灿烂的笑容:“朱朱,你来寻我了。”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跟我回家。”

    所有的委屈不忿,就像薄雪遇了朝阳,渐渐消融。

    即便六界倾覆,有你我便有归处。

    没有丝毫犹豫飞奔向她,是出于本能,发自本心。却看到她伸出的手慢慢垂下,那个泰山崩于顶也未见得动容的女子,此刻却倾斜了身子,栽倒在了他的眼前。

    十重天际,琉璃瓦上,是谁默默期许。

    “朱朱,要是我也死了,你会怎样?”

    又是谁,玉面冰凉贴了墨发,暖了胸腔。

    “我不知道。因我定会仙逝在你之前,逝者不知生者事。”

    以半成修为挡“弃忘红尘”,怎不勉强?但若非拼尽全力,又怎能替他化去灾妄?

    重情重诺如她,让人如何不生痴妄。

    若水将朱颜的半边身子抱在怀里,让她的头倚着她的胸膛,玉面已被他除下。

    他看着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孔,眼神复杂。

    “有朝一日,你若知晓了……”

    他抚着她坑坑洼洼的脸,说不下去,手从她的脖颈滑下,一双短手将她的身子圈子,箍得极紧,带着郑重决心。

    哪怕真有那日又如何,左右不会让她离开他,即便她不愿,他也死皮赖脸缠着她。

    他与她都是寿与天齐,有的是大把时间,让她完全属于他。

    此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向来十分讲理的自己,竟因了她,越发不讲道理了。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偃月刀,偃月像是受到了极大冲击,颤动着奋力抵抗。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偃月像是败下阵来,“咔嚓”一声,绳结断开,偃月轻飘飘地落下,被他伸手接住。

    他的手势有些无力,就连坐着都有些勉强,他却浑然不在意地擦去了唇角的丝丝血迹。

    将偃月揣进怀里,他才伸手按上她的胸腔,有烟雨色的灵力,透过他的掌心缓缓灌入她的体内,修护她受到重创的仙体。

    三十六天某处,有人受到了感应,语气冷然:“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另有人笑:“他的命?他的命可关系着太多人的命。”

    “他这般作为,你我二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呵。可惜了,他明明都快恢复了,来这一遭,怕是又得修养几百年了。”

    “这时局可等不了他。”

    “且再看看吧。万一……”

    “没有万一,他再落魄,你我都未必动得了他。”

    “果然是红颜祸。”

    二人对视一样,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错了身子,擦肩而过,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淹没在琼楼玉宇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