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的温情也似那镜中花水中月,一纵即失。
别说朱颜,就连若水都感受到了身后有人腾云疾驰而来。
正是那被毁了爱屋的天医仙君,此时痛心疾首驾着云,跌跌撞撞地将云头按在在了不远处。
既想靠近,又分外踌躇。
在恶名昭著的朱颜帝姬面前,他虽心如刀绞,但也不敢造次,白日被殿里的药童喂了好些仙药才能缓过来,依稀又听得渐起的流言,被劝了好几番,本也想咽下这口气去。
但看到自己砖瓦横飞,破败不堪的宫殿,血液就止不住地往上冲,终还是没忍住意气用事,一股脑地便往琼霄殿寻了来,好在尚有些许理智尚存,路上服了好几颗护灵丹就清心散,也琢磨了数句开场白。
然事到临头,真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玉面帝姬,看到那挺拔的身姿,还有刚刚感应到的蓬勃杀机,天医仙君还是心下发了虚。
现下又还不到卯日星君当值的时辰,羲和女神未曾开太阳宫殿,四下漆黑且无闲神游逛,就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位煞仙,即便是有个万一,也无人知晓,此时若贸然说出什么,实乃不智之举。
想到此处,天医仙君就有些打退堂鼓,抖着双腿就要悄悄退走,冷不丁一个清冷的声音止住了他的步伐。
“天医仙君,辰灵如何了?”
天医仙君被下了一个激灵,额头冒了冷汗,却也不敢不答,又不知该如何答。
只因,他联想到白日里的传言,实在有些拿不准,朱颜帝姬这般问话,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样的消息,是辰灵仙官回天乏术,还是已有好转。
正在犹豫间,又听得:“你若不尽心救回辰灵,毁的就不是灵素殿了。“
天医仙君一个激灵,忙回话:“殿下哪里话,臣与辰灵仙官是仙友,自是会尽心尽力医治的。如今,辰灵仙官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仙灵受损较为严重,若要缓过来,恐怕还得将养百年,至于何时醒转,这也说不好,总归是要过些时日的……”
原本是个讨债的,不过两句话,声势高低立见。
天医仙君在心里默默哀叹,灵素殿的事恐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没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人竟又主动提起。
“你尽心医治辰灵,我自有重谢。你灵素殿因我而毁,我不推责,有何要求你提便是。”
强压住心中狂喜,天医仙君还得端出仙人的自持,倒也客套了起来:“殿下真是宅心仁厚,琼霄殿遭逢变故,小仙亦是甚为惋惜,还未有所表示,殿下竟还记挂着小仙的区区陋室。”他“陋室”二字咬得略重,话锋又适当一转,“只是,小仙那琉璃瓦,是从天之极南处的赤圭神女处寻得的琉璃石打磨而成,而近些年,赤圭神女的脾气也越发的怪异,不知何故封锁了五方仙域,听说她那方出了不少珍贵的凤血琉璃石,仙家闻风而去,但吃了她的闭门羹了……还有我上清凝妙宝镜今次也有些钝了,若是能得三清境的泉水洗上一洗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那方迟迟没有回话,天医仙君有些着急,小心翼翼迈出一小步,轻声询问:“朱颜殿下?”
“依你。”不过二字,已足以让天医仙君心花怒放了,因着他知晓,这朱颜帝姬虽素来凶悍,但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极重诺,要不然她一个女儿家也不能在仙妖大战时,降伏数万天兵天将,做得前锋将领。
想到即将可能到手的宝物,天医仙君喜不自胜,忙告了退,说是要回去仔细看顾一番辰灵仙官。
待得天医仙君的祥云跑得远了,若水这才跳将出来,气得小圆脸通红:“朱朱,你干嘛答应他的要求。这摆明了是在讹人啊。”
朱颜垂手不语,别过脸去。
“他那琉璃瓦虽是珍贵,若是动用修复术未尝不能完好如初,他偏生要你去取凤血琉璃石。还有那劳什子宝镜,好歹是三清境的玩意儿,哪有那般容易就钝了,哪用得着三清境的泉水,况且那泉水有起死回生的功用,若真拿来洗镜子,岂不是暴遣天物。无理无理实在无理!”
只顾生气的若水,并没注意到朱颜悠悠投来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理。”
若水这才顿了话头,一抬头正对上她黑白分明的双眸。
那眼神传递的信息,分明是极深的疑惑。
不过是一个三百来岁的孩童,又长居琼霄殿,对于天庭之事却知之甚详。
被压下的怀疑再次翻到了明面上来,可她还是没打算问出来,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愿知道。
比起不知道真相的隐患,她更担心知道真相以后的抉择。
潜心修炼了这几万年,以她当下的实力,想要护住他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但若有什么变故,让她没有理由再护着他……
朱颜的眸光黯了黯,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当初既然将他带了回来,那便是下定了决心护他到底,此是诺,无论何时,她也不会亲手毁了自己的承诺,除非有一天他不愿再被她护,非要站到她的对立面。
到那时……
“若水,理不外乎人情。于我而言,情先于理。辰灵无恙便可。”
若水不答,他已明了,朱颜明里是在说辰灵的事,暗里却是在提醒他,时时刻刻得讲情义。
她救他护他是为情义,他不轻举妄动,不令她失望,是全了他二人的情义。
若水无声苦笑,昏暗天光下,朱颜逆光而立,身后是生机蓬勃,含苞待放的摇曳梅林,侧脸的神情晦暗难明。
若水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偃月刀化的项链,仍是牵了朱颜的袖子,面颊贴着她的手背,笑容归于宁静洒然:“理也好,情也罢,我只要时时跟着朱朱就好。”
朱颜心头微动,手背带着肌肤相亲的温润,略低头,看到一个束了玉带的小发髻,还有光洁如羽的额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可怨我。”是肯定的口吻,并非疑问。
“你是为了护我,理应如此。”童音对答从容。
“是护,也是束。”
“……”那是你半生修为与本命元丹,这句话,他并未言明。
“若水,你应是能长成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当下便很好。”他的笑容很灿烂,夹杂着些许惆怅。
就像如今这般做个孩童,才能与你朝夕不离。甘愿为你画地为牢,只为让你再无顾虑。
哪怕,你并不信我,以性命相挟,只为全你认定的情与义。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为难伤心。
碧尘幽幽暗香沟,立对朝阳欲问程,正东处,卯日星君司晨啼晓。
黑裙玉面的女子拉起了白衣团子的小手,轻声回了句:“好。”
她道那声“好”许下的是余生的孺慕相护,却不知是承了谁的余生不负。
三十六天某处,一人豁然睁开眼,皱眉掐指,原已得出结果。
仍是不信,复又掐了两次,眉头皱得越发深沉,面容下隐含着怒意。
连连摇头:“温柔乡,英雄冢,红颜祸。”
他竟为了儿女私情,全然不顾大局,此为不祥。
又盘膝思考了片刻,那人才起身,走出内室,朗声唤了一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