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月再一次看到国都洛阳时,已经是燕历崇德三十年十一月十二日戌时了。深秋的夜,月华如水,星光熠熠,风儿吹动着干枯的荒草,簌簌作响,这里早已不见虫儿的踪迹,这没有生机的一切更显得这个天地是何等的寂寥。在月光的衬托下,这护送绥阳公主棺椁的队伍犹如金银交汇的铁流,一直延伸到镜月当前所站立的位置,洛阳城外三里的蟠龙岭的最高处。
镜月如血的眸子望了望星空,若有所思的再次望向京城,望见那如星星点缀的万家灯火,望见那深邃幽远的皇宫,望着洛河上星星点点的纸灯纸船。洛阳城没有睡去,她在等待着自己孩子的归来。
“王爷,咱们准备什么时候进城!刚才探马回报说晋王殿下早已在朱雀门外等着王爷跟公主了。”镜月的侍从凌翼上前对他的主人说道。
“二皇兄有心了。”镜月喃喃道,他有些怅然的说,“知道吗?二皇兄最喜欢皇姐,只可惜都是父皇的孩子,不然皇兄跟皇姐……”镜月这些话仿佛不是在对凌翼说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还是突然止住了话。这几日来所发生的一切深深的刺激着这位年轻的王爷,他大概自己都不清楚现在大脑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如此有违人伦的话语都能自口中说出,这已然是对逝者的不敬。更何况是帝王家的孩子。但事实却是如此,俊美的少年与同样美艳绝伦的少女本是一对,但奈何那又是兄妹呢?
“传信给二皇兄吧!今天天色已晚,我等就先不进城了,待明日……明日再入城吧!凌翼你去,专程代我谢过皇兄……”刚才主人的话好似不是对凌翼所言,但凌翼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想到那日见到绥阳公主的惨状,敬王殿下撕心裂肺的怒吼,自己的无能为力,心里也越发难过。绥阳公主是多么美好的存在,但这些不是自己能妄想的,想起公主生前,每每在宫中当值都希望远远的能看她一眼,哪怕公主从不认识他,直到那日被公主救下并带到敬王身边,他就决定粉身碎骨也要努力守护着这对姐弟。但公主已经不在了,他却觉得是那样的无助,自己本是蝼蚁一样可有可无的角色。而此时的公主,冰冷的躺在不远处华丽车驾的棺椁里,把美丽定格在她最好的芳华。
凌翼呆站着,直到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转身上马,向洛阳方向奔驰而去。这是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主人,少年的身形在月光下越发朦胧,但也越发显得孤寂凄楚。
2.
镜宣站在朱雀门前,偌大的城门只有他与几名侍从,他拒绝了守门军官的殷勤,也拒绝了亲兵的守卫,他只想如普通人家的哥哥一般迎接自己妹妹的归来。
慕容家的孩子虽然样貌不同,但都拥有华丽的美貌与高贵的气质。镜宣自然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镜宣华美的容颜正望着蟠龙岭上星星点点,他知道皇妹的灵车已经近在眼前了,他只觉得心口憋闷得厉害,他多么希望那个仙子般的少女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那足以让周围一切春暖花开的笑容再次绽放,她应该如往常一般调皮而带撒娇的摇着自己的衣襟说:皇兄,我决定不嫁了,永远留在你跟镜月的身边。但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象。爱是值得追求的,可是快乐总是转瞬而逝的,永世不忘却是最大的痛楚。时光荏苒,华光流逝,当有一天,容颜老去的自己回想起那仙逝的妹妹,那份守护在心底的坚贞,是否会让光阴浸冷?他想应该不会,那只会历久弥新。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一骑自远方而来,在月光的映衬下慢慢清晰,那是镜月府上的下人。镜宣记得他但久久想不起他的名字。
凌翼翻身下马,跪倒在镜宣面前:“禀晋王殿下,公主车驾已到蟠龙岭。”
镜宣努力保持亲王应有的姿态,说:“本王知道,敬王和公主何时入城!”
“敬王殿下让小人回告晋王殿下,今日天色已晚,明晨敬王殿下定亲自护送公主灵车进京。”凌翼回禀道。
“哦,好……好……好的,明天皇妹就回来了,就到家了。”镜宣喃喃的说道。
3.
燕历崇德三十年十月十三日清晨,夜色尚未褪去,整个洛阳城依旧还沉浸在梦中。都城南边朱雀门的三座城门已经悄然打开。
一身素装的晋王镜宣已经站在城门内侧等候着护灵的队伍。他的身后除了宫里的内侍宫女,就是同来迎候公主灵车的皇亲贵胄,来人多数披麻戴孝,各种白色的飘带旗帜随风而舞。这些人中有镜宣熟识的也有从未谋面的。在这个时候,应该说在京的达官贵人能来的都来了。
开起的城门外,载着公主棺椁的四骏马车已经停在金水河石桥上,镜月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立于车旁,白冠素服。而后面则是随行的队伍,星星点点的火把照着整支队伍,还有一百三十多口棺材被士兵们抬着,而敬王的旗帜也是白色做底,随风飘荡,簌簌作响。
镜月面无表情,血红的眸子扫视着眼前的人们,胯下的骏马在原地徘徊着。良久,金水河两侧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在天地间无情得回荡着。
“啾…”镜月首先策动着坐骑向城里走去,身旁的马车,身后的队伍也一起迈开了步子。而城内的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道路。不时,有华贵的女眷把纸花轻轻放在人为闪开的过道上,那是对逝者的祭奠。
当镜月即将与镜宣擦肩而过时,骏马停止了步子。镜月并没有下马,也没有开口,镜宣也迟迟的立在那,好似时空凝固了一般。
“绥阳是怎么薨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镜宣默默的问道。
“怎么薨的!怎么薨的,你还敢问怎么薨的,你知道那有多惨,多惨!被砸的粉身碎骨!你听好……绥阳公主是粉身碎骨死的!”镜月这时已经泣不成声,两行血泪自脸庞留下,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像发狂的野兽一般狂吼。而他赤红的眼睛愈发显得狰狞,这副样貌如地狱中的恶魔,把在场的很多人震惊住了,不仅是被少年皇子可怕的样貌,更是被公主的死状给震惊。都呆呆的看着镜月,这本是一张如少女般俊秀的脸庞,却因为那魔鬼般的眼神让人胆寒。
镜月又狠狠的指着身后的众多棺材吼道,“去时一百三十多名活生生的大燕子民,转眼是一百三十多口棺材!还有我的皇姐,你的绥阳皇妹!父皇为什么要把皇姐嫁那么远,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父皇不好,更可恶的是刘寒勖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镜月,这……”镜宣不是如何向这个弟弟去说,其实听到这里,他也已近崩溃。
大半的在京显贵们都在场,人群不再安静了,隐约出现了男男女女的哭声。还有那窃窃私语,又慢慢的开始鼎沸起来。
镜宣顿感眼前已经是一片空白了,然后后悔自己不知分寸的问话,本知这个弟弟性烈如火,鲁莽冲动,却又像很有意的刺中了他。面对在场众多权贵的愤怒与失控,镜宣必须想办法去稳定住这个局面,但他本人也做不到了。他明白他是燕国的皇子,不出意外的话是将来的储君的不二人选,无论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妹妹,他都必须要比任何人冷静,看得更远,比任何人都要为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着想,他不想轻易的被感情征服,他不想轻易的去开启征伐。
但皇亲贵胄们不会去这么想,尤其是那些喜欢过绥阳公主或者期盼着沙场建功的公子王孙们,复仇的呼声此起彼伏。镜宣茫然的看着四周摩拳擦掌要为公主报仇的人们,他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了局面。
镜玥没有理会这些已近疯狂的人们,他已然悄悄的带着这支魂归故里的队伍离开了这熙攘的人群。队伍如长龙一般,继续在朱雀大道上缓缓前行,路边散散的有许多纸花,这是大燕的子民对这位红颜薄命的公主最后祝福吧。此时正阳门在镜月眼前渐渐的清晰起来,皇城就在眼前了。
都城上空的天已经悄然泛白,东方也已露出些许光芒,朱雀大道上忙碌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东西两市的茶肆饭馆依旧热闹如常,戏院酒楼也人来人往,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没有因为公主的灵柩返京而过分的肃穆,人们的生活还在如常,洛阳依旧是中原大地上最繁华热闹的都市。
4.
颖水北岸,落凤岭
郑国公刘束之带着谢五等人在此搜寻多时。多年的刑部主事,让他觉出四周的不同寻常,虽然阴雨多日,但这个有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名还是觉察出隐隐的血腥之气。而殿前司几名得力助手也给他找寻来很多散碎物件。他仔细辨认后可以断定,这些东西应该来自大内。
“这里似乎有过打斗的痕迹,这就奇怪了,太子不会杀到对岸了吧!”谢五没头没脑的问道。
刘束之抓了把泥土在鼻前嗅了嗅,说道:“不对,这与风林渡口的情形不同。”在此之前,刘束之跟随几个殿前司内卫已经重新勘验过风林渡口,并收拾了一切残尸,在那里再没有新的发现,凶手做得是如此干净利索,不留痕迹。而此时在这燕国的国境内,几个宋国的刑名在查案取证中依旧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突破。
又搜索了半晌,落凤岭南北两侧越来越多有人栖息过得痕迹被发现。最后,刘束之带着一行人在宋燕界碑处停了下来。
刘束之打量了一下百年前两国先代君主订立的盟约,望了望地面两轨清晰的马车痕迹,淡淡地对众人说:“诸位,你们有没有觉察到这里与其说是打斗过,倒不如说是一拨人在追杀一拨人,而被追杀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与风林渡口的情形有所类似。但不同的是尸体都被人收敛走了,不知是杀人者还是燕国自己的人。看情形,被杀者应该不下百人,而后来应该又来过不只一波人马。如此庞大的队伍出现在边境,身边携带物品又多似宫廷之物,怕是绥阳公主也出事了,不出意外,燕国也开始有所行动了。”说到这,刘束之感觉到事情的不妙,眉毛不觉拧在了一起,直觉告诉他这已经不是一国太子失踪的事了,后面还牵扯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大人,您觉得这会是谁做的呢?”一名内卫问道。
“现在还不能断定,两边杀人的手法不同,怕不是同一波人所为,就双方留下的痕迹判断,两边杀戮发生应该相差不足三个时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刘束之觉着背后发冷,不觉想起了宁真。宁真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但又不敢揭穿,怕牵扯面太大了,才选择投河。他的心里这时也蒙上了一缕阴云,无论各方谁是整个事件的制造者,其背后用意都太险恶了。
殿前司的几个内侍也都感觉到事情的异乎寻常。之前众人先入为主,以为太子殿下必遭燕国毒害,没想到此时燕国也出现危机的苗头。
“无论如何有个地方我们非去不可了,必须查明绥阳公主是否还在世!”刘束之对众人说道。
“皇后娘娘那里是否要去禀报。”一内卫问道。
“就怕皇后娘娘身边也不干净,事情查清楚前先不要打草惊蛇。”刘束之说着就往不远处的一处林间走去,众人的马都停候在那里。
众人明白了刘大人的意思,一起跟了过去。
“上马,去洛阳。”刘束之翻身上马,众人也跟随着这位上官上马。数骑向北方燕都方向奔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