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历明祯二十七年十月十二日的这个清晨,满天的阴云已经散尽,久日不见的阳光再次普照着大地,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肃然的气息。
几路人马已经按计划去往不同的地界。最后启程的是刘束之,他要过江去往江北燕地打探情况,同行的只有谢五等少数几个乔装改扮的殿前司侍卫。
伏皇后望着北方,骏马溅起的尘土原来越远,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期许,久久的不能回神。她始终都不相信最让自己感到骄傲的皇子真的离开这个世间,她相信太子寒勖定在北方某个地方,她相信她的儿子一定会回来。而这几路人马中,最让他关注也是最抱期待的自然就是刘束之了。她相信郑国公一定有能力把她儿子带回来。
“皇后娘娘,他们都走远了,雨后寒冷,臣请皇后娘娘回帐。”伏皇后身后金盔银甲绛红披风的高大汉子请求道。
那是右武卫大将军何程述,他是最让伏皇后信任的禁军将领。伏皇后对他勉强一笑:“何将军先行下去吧,营内定有大小事务需待将军处理。”
这时,不远处一位体态窈窕气质不凡的华服女子在几个丫鬟簇拥下向伏皇后这边走来,女子的身旁还有一个甚是可爱的小女孩在围着她嬉闹。何程述见那是平阳长公主过来了,拱手向伏皇后行礼后缓缓退下了。
“皇后娘娘安好。”平阳长公主走到伏皇后面前行礼。
伏皇后忙搀起平阳长公主,“长公主快些起身,我等姐妹无需此等繁琐礼数。”
“阿巧给皇后娘娘请安!”刚才环绕长公主嬉戏的小女孩乖巧的向伏皇后行起了大礼。
“阿巧快些起身,让舅母看看!”伏皇后欠身把阿巧扶起,爱怜的摸着小女孩圆润光滑的脸庞。
姑嫂两人带着女孩在营中漫步着,奴婢们则远远的跟着。伏皇后一路心事重重,不时停步思锁。平阳长公主何等聪明,她大概知道了什么端倪,而且流言蜚语在这戒备森严的大营中从没停止过。
“姐姐,是为太子的事心神不宁吗?”平阳长公主轻声问道。
伏皇后努力平息着心中的痛楚,但眼眶中凝集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下。
“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要再乱思量了,定是前几日的阴霾妨碍了太子跟燕国公主的归程,你看你,如此的思儿心切。”平阳公主轻轻我起伏皇后的手,她感到手冰冰凉。这几日大营异常的举动早己让她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但她如何把心中的疑惑直接向伏皇后表达呢?只是捡些不痛不痒的话罢了,但作为大宋的公主,皇帝的亲妹,她又如何能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太子他……”伏皇后毕竟一介女流,心中有事必是藏纳不住的。
平阳长公主正要细听后文。
一阵喧嚣声自远处传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刘贵妃出事了!”远处一太监跑来,那正是刘贵妃身边的周亮。
2.
当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赶到刘贵妃大帐时,账内已乱作一团,来回奔波伺候的太监宫女,四皇子寒禹和九皇子寒衍在榻前哭做一团,还有满面愁容的太医们。而床榻上的刘贵妃吐血不止。床榻上地面上到处都沾满了血渍,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呕吐物混杂的奇怪味道。
“贵妃这是怎么了!”伏皇后急问太医。
“小人们瞧不出贵妃的病症,脉象的话也是奇怪的很,小人们也不敢给贵妃随便施针用药。”一名太医面露难色的说。
“那是如何是好!”伏皇后这时心里更急了。前有太子失踪,当前贵妃又吐血不止,顿时方寸大乱。
刘贵妃看到伏皇后的到来,努力支撑着要起身行礼,被伏皇后一手按住。刘贵妃满脸惨白,嘴唇青紫,眼中充满着痛苦凄凉。她轻轻的说道:“姐姐可是来看玲儿最后一面的吗?灵儿突染怪病,太医亦无良策,只怕命不久矣。只可怜我那一对皇儿,以后要仰赖姐姐了。”
虽然跟刘氏争宠多年,但此时看到刘贵妃可怜凄楚的情形,心中五味杂全,想到这里,不免生出恻隐之心,伏皇后不免泪流满面,劝慰道:“妹妹定当无碍,需好好养病,姐姐就是寻尽名山大川,也要解妹妹之病。”
这时,刘宏邱也闻讯来到帐内,见到吐血不止的刘贵妃,也不再遵循旧时礼仪。上前一把抱住贵妃,竟失声痛哭起来,周围熟识之人惊愕,素来冷面的国舅爷居然有如此温情。
唯平阳公主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皇后娘娘,舍妹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怎会得此急症!”刘宏邱跪倒在伏皇后面前,恳切的问道。
伏皇后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漠然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平阳长公主上前道:“刘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皇后要害贵妃不成?”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为为贵妃娘娘担心,无意冲撞皇后娘娘!”刘宏邱赶忙磕头道。
“国舅请起,”伏皇后示意刘宏邱起身,“妹妹得此病症,哀家感同身受,只期妹妹早日好转。”
正在这时忽听到刘贵妃大呼一声,便昏死过去了,众太医又是一阵忙碌,刘贵妃才又清醒过来,脸色更显惨白。虽没再呕血,但身形单薄,已无力张口,只木木的看着众人。
一名太医上前给刘贵妃重新把脉,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思索了半晌,对身后众人说:“贵妃娘娘脉相与病症表现不符,这是老臣从未见过的病症。查看娘娘近日饮食,并无异常。所以臣敢断言此症暂时不会危及娘娘凤体,但如果拖得太久的话,臣就不好说了。娘娘身子单薄,恐难适应帐中生活,臣建议娘娘返京,太医院定会竭尽全力以保娘娘周全。”
刘宏邱心中窃喜,此话正中自己下怀。敢忙跪在皇后面前:“臣愿护送贵妃返京。”
伏皇后只得应允。
“寒禹哥哥、寒衍哥哥,你们都别哭了,太医都说了你们的母妃不会有事的。”阿巧不知何时过来,拉着两位皇子乖巧的说道。
平阳长公主这时凑上前把阿巧拉回到自己身旁,含笑说道:“国舅这一路护送贵妃返京路途遥远,且道路难行。贵妃又病着,恐怕无法照料两个皇子,阿巧自幼就跟皇子们感情颇好,我又是皇子们的姑母,驸马也去世多年,我身边自是冷清,不如这段时间皇子们暂交我照看,等贵妃姐姐身子好些,再把皇子们一并交还。”
刘贵妃带着焦虑恐慌的眼神看着她的兄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发现此时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我大宋以孝治天下。现贵妃病重,随时生命不保,岂有皇子不侍奉母妃的呢,若贵妃路途有所不测,皇子竟不在身边,此事一出,我帝室必遭天下耻笑,这于国不利,恳请皇子一并返京。”刘宏邱说毕,上前三拜。
“国舅爷此言差矣,我想我那床上病中的嫂嫂……”平阳长公主正要去反驳,只觉右手被人按了一下,那是伏皇后。
“妹妹,就让他们一并回去吧!”伏皇后对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伏皇后本性极善,尤其想到自己的皇儿生死未卜,哪忍别家孩子离开母亲呢?只好默默应允。唯有平阳长公主眉宇间露出一丝阴霾,她缄默片刻,带着阿巧退出大帐。
3.
黄州地界。
孟巩单骑在荒原上飞奔着,耳边的风声伴着溅起的黄沙在天地间回荡。孟巩这年已经四十有三了,而没有门阀出身的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仅是对事情超群的预判能力,还有皇后和太子的知遇之恩。总之,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国公正尽力往京城建康方向飞奔,只有他能向皇上说明并分析所发生的一切,他有自信能解大宋的危局,皇子寒霜是帝国未来唯一的希望,他能说服皇上选择继任储君。
孟巩没有走官道,因为他明白,那就意味着要耽搁一天的时间。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条人际罕至的道路却困了他许久,乃至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病重的皇上。
飞奔中的孟巩回头望去,跟随他而来的侍从已经落后很远,他眼看着随从们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却还在一直拼命的扬鞭,他明白此时自己不能停步等待,他要尽快返京。
荒原渐渐变成草地,草地渐渐变成森林,而森林过后是雾霭茫茫的群山连接着天际,孟巩进入了昆玉群山地界。
他没有停步,没有心情去欣赏斑斓秋色,他越过湍急的大河,越过险峻的山涧,越过飞溅的瀑布,不知道身体被枯枝抽打过多少次,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快返京,尽快看到皇上。
当最后一道深涧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震惊了,原本连接深涧两侧的铁链浮桥不知何时已经断掉。
他策马回身,要转变路线。当他再次来到湍急的大河前时,他跌跌撞撞的下马,跌坐在地上,这位宋帝国威名赫赫的齐国公,垂手顿足,老泪纵横。哭声响彻天地,眼前的浮桥已被人烧掉了,而十几米宽湍流的河面他一时是不可能回去的,而四周逶迤陡峭的群山,瘴气朦朦,看不到边界。他明白,宋帝国的危机就在眼前了,而他无力回天。
4.
当刘贵妃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回京的銮驾上了,两个皇子坐在她身边,关切的看着她。太监侍女都在马车外步行跟随,招展的旌旗随风飘扬,彰显着队伍的不同寻常。透过隐约的纱窗,他看到了兄长依旧冷冰的面容,正骑马守候在车驾一旁。
贵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感觉身体已恢复了六七成,但心口还是隐约作痛,上次入睡前兄长已经为她服用过解药,她不知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如脱缰的野马?如振翅高飞的雄鹰?都不是,她依旧是她,皇帝的妃子,刘氏门阀实现野心的棋子,但她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这险恶的宫斗中,她差点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但是……有太多但是了……她手里一直攥着一样东西,那就是兄长给她的蓝釉鎏金瓶。
这是宋历明祯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