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此刻的氛围,却是那样压抑,压抑得就像是大山。
此时无声胜有声。
林海之中,缓缓行出一位老人。
他背着古琴,就像是水墨画里面行出来的琴师,有着一种令人回味隽永的黑白色调。
古意深深。
看着那张时隔那么久再次见到的脸庞,管阔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一般。
是的,丘镜山,北唐一代战神丘镜山。
他失踪了那么久,北唐、南吴的那么多人都在寻找他,却一点踪影都没有,一直到今天,在南吴圣将即将渡江的时候,他自己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两个人的相遇很短暂,离别也并不长,管阔却感觉就像是在几百年后遇见了一位相识了一万年的老友。
丘镜山却并没有看他。
他在看着金忧作。
在林海边缘,他停了下来,说道:“这把琴,叫做春流。”
“刚才弹的,是平沙落雁和折红英。”他又说道。
金忧作干瘪的嘴咧了咧,阴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不通音律。”
“但是我弹给你听过。”丘镜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不记得了。”金忧作说道。
“这个不重要,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丘镜山问。
“十几年吧。”金忧作像是有些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
“是的,挺快的,”丘镜山道,“你的孙子都那么大了,也那么优秀了。”
“而你的学生却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兄长手里。”金忧作的神情里面,充满了戏谑与挑衅。
“世事难以预料,正如你我之间。”丘镜山的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伤感,很淡很淡,但是的确存在。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去迎接吧。”金忧作笑了一笑,像是瞬间变得坦然起来。
“你死后,世界会怎样?”他忽然又问道。
丘镜山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管了。”
金忧作微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管了。”
我死后,任他洪水滔天,听起来是那么潇洒如意,其实隐藏着的是当世的巨大无奈。
这一生,我躲不了,我死后,才可以真正太平。
金忧作和丘镜山辉煌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碰撞在一起,然后躲不开那种宿命。
在此时此刻,管阔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所担心的,正是这样。
丘镜山要在金忧作渡江之前杀死对方,而金忧作也要在丘镜山终于出现的此时杀死对方。
宿命之战。
因为那一场“战争”,金忧作失踪了那么多年,丘镜山却一直都在寻找他。
在今天,他们相遇,并且没有谁能够再阻止这一切。
金忧作的“势”在身后,丘镜山的“势”在前面。
两股力量叠加,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金忧作让所有人都闪开,因为放在这一高度上,已经不仅仅是要保护谁或者杀死谁的问题了,这两位的境界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春天并没有多么高的温度,可是那三四十名宫廷禁卫们却汗如雨下。
他们正在作出一个抉择。
在丘镜山和金忧作的战争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不论参与与否。
可是作为军人,他们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尤其是陛下的命令。
那名宫将最终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举起了刀来。
向前挥出。
三四十名宫廷禁卫义无反顾地朝着丘镜山冲锋。
金忧作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他轻轻地说道,“那是我们大吴男儿们的信仰,去吧,生死都不重要……”
盔甲声声,南吴战斗力强大的宫廷禁卫带动起惊人的气势,长戈在春日之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丘镜山背着古琴,身子微微侧了侧,显出腰畔的那把唐刀来。
“铿锵!”
青霜乍现。
那把刀脱离刀鞘弹到了他的手中。
刀身上简单又充满了古意的纹络显现在世人的面前。
百战,那把名刀。
丘镜山参加过的战斗,不止百战,这把刀,别人配不上它,其实它却也配不上丘镜山,但是这并不重要,这把刀伴随着丘镜山好多年,同他一样,化为了一种传奇。
强大的气息从刀身上透发而出,刀势化作惊涛骇浪。
琴弦受到无形刀势的压力,铮铮鸣响,经久不绝。
那是不可一世的杀气,同时也是一片美妙的琴音。
琴音伴随着春风远飞,就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与此同时,刀影也在飘。
当接近那个北唐最为强大的男人的时候,第一名南吴宫廷禁卫的盔甲开始开裂,仿佛琴音化为了刀刃,一刀又一刀割了上去。
丘镜山忽然动了。
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巍峨的山峦,但是他一动,却像是飘渺的乐音。
和依旧回荡的琴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起势和落势都有些飘忽,但是当他的身影蓦地来到宫廷禁卫的身前的时候,那种出刀,就像是在横断山脉。
巨大的刀影几乎要将天地横贯。
血光迸溅,五名禁卫的上半身猛地往前一冲,脸上依旧挂着视死如归的神色,但是那种神色却再也不会变化了。
腰斩!
一直以来,在管阔等无数北唐人的眼里,丘镜山代表了神一样的存在,他们都知道他强大到不可思议,却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他出手的样子,大概是觉得,他只要在那里,胜利便会来到,根本就不需要出手,那是一种精神信仰。
但是终究,丘镜山面对敌人,还是得出手的,而且血腥程度,并不比普通人出手要高超一些。
丘镜山的刀势很广阔,有一种波澜壮阔的古朴之美,琴音一直都在,他的刀不缀,横贯四方,巍峨的力量和美妙的琴音化为了违和也默契的整体,留下满地尸体。
他出手的时间很短暂,可是落在管阔的眼睛里面,却像是变得缓慢。
或许管阔之前想到过很多阻止丘镜山和金忧作的想法,但是现在,感受着那种无匹的刀意,他的心中却忽然清明,心无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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