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李君羡带着辅兵返回了清源城,不但随军运来了大批原本储存在磨坪山上的粮草物资,麾下的五千兵马还壮大到了近两万人。杨霖一问才知,原来长孙无忌、盛彦师和李君羡得知了杨霖的打算之后,哥仨凑一起一合计,都觉得身为反贼还要替国守边、跟突厥人玩命,虽然感觉有些怪异,却也不错,就是胜算不大。不如多招些人来给自己壮胆,而且长孙无忌认为他们担着反贼的骂名,还要替杨广操心、给他干活本来就亏了,要是再做好事不留名,那就亏大发了。于是哥仨就没按照杨霖的命令直接来清源,而是分兵数路,不但把晋阳周边的太谷、平城、寿阳、乐平走了个遍,甚至远到石艾、汾阳、盂县以及雁门郡的五台、崞县和楼烦郡的忻口、秀容、岚城等地都出现了他们麾下骑兵的身影。这哥仨自称讨胡军,奉楚公世子之命召集义军,守土卫族,共抗突厥。就连李蔓珞都带着小七和嫣儿两个小丫头跑去了崞县,据说当地驻军的郎将是她辽东李氏的同族,这丫头准备去策反……
所谓纸里包不住火,突厥人大举寇边,破定襄、围马邑,杀人无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事早就传遍了河东大地。尤其是临近的几个郡更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各地向晋阳和两京报警求援的信使不绝于途,不但地方上的豪绅、富商等有些身家的纷纷收拾细软,携家带口的往南边跑,连不少地方的官员都跑光了。但是当地的世家大族和绝大部分百姓却少有逃走的,几百年来这块土地上汉人和胡人之间的战争几乎就没有停止过,胡人给他们留下的血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以至于让他们牢牢的记住了这样一个真理:胡人来了逃跑是没有用的,唯有拼死抵抗才能保住祖庙不失,才能给子孙后代留一条活路。于是,因为大隋一统、胡人绝迹而遵照官府命令拆毁的邬堡、村寨纷纷开始了重建,而且不为风雪所阻,日夜不停工。
这时候一支叫作讨胡军的军队来到了他们的家乡,号召军民合力、共抗突厥。这些乡绅百姓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楚公世子是哪路神仙,少数了解详情的也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这个叫做杨霖的楚公世子即便是反贼那反的也是皇帝和官府,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太平年月,官府除了收税和征发徭役就没干过什么好事,突厥人一来,官府更是不见了踪影,听说不少官员倒是自己先跑了,晋阳府衙更是对雪片般飞来的告急、请愿文书一声不吭,连派个人过来抚慰一下地方的事都不曾做过,更别提派兵抗敌了。这种情况下,绝望的百姓唯有以死相拼。此时有人来领导他们、整合他们,团结一致对抗突厥人,总好过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各自为战,谁还管来的是官兵还是反贼?
如此情势下,长孙无忌他们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不但各地民军首领纷纷表示愿意加入讨胡军,连不少地方的官员、郡兵都答应跟讨胡军合作,至少讨胡军途经他们防区的时候不会阻拦,甚至愿意提供粮草军械。而当他们得知晋阳官府非但不肯北上迎战突厥人,反而一意消灭讨胡军,阻挡讨胡军北上道路的时候,处在对抗突厥人第一线、本就对官府怨气冲天的雁门、繁峙两地边军直接就哗变了,八千多边军将士干脆随长孙无忌等人返回太原,决意先跟晋阳的那群王八蛋府兵先干个你死我活。而随之南下、在太原集结的民军也有三万多人,剩下的也表示愿在讨胡军北上时汇合,共同作战。
李君羡这回带来的只是第一批兵马,其余大军将在数日后抵达清源。
杨霖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有向李君羡深深一揖表达感激之情。跟房杜这帮成天跟他唧唧歪歪、挑三拣四的家伙相比,还是长孙和盛、李等人真正跟他一条心啊!
两日之后,长孙无忌和盛彦师统率的大军陆续抵达清源。杨霖带着手下的文武官员倾巢出迎,一番寒暄问候之后,杨霖欣然接受邀请检阅大军。这定睛一看,他手下的这支大军还真是花样百出、无奇不有啊!统一穿着从榆次抢来的、本是为二次东征准备的灰白色羊皮袄的,是武士彟和何潘仁带领的近三万原来驻守在磨坪山的守兵和屯田兵;穿着土黄色隋军府兵制式战甲的,是周大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全数拐骗来的近万原高君雅部的右侯卫府兵;那些穿着灰色战袍的骑兵是由达奚莫熊、叱罗若弼两个鲜卑人带领的八千雁门边军;那些战袍颜色不一,但是旗号鲜明,军容也颇为整洁的从各地搜罗来的万余郡兵;剩下的衣色杂乱、只有半数披甲的就是从楼烦、雁门两郡赶来的民军和太原本地自愿随军参战的百姓,大约有四万多人。除此之外,还有数万随军运送军资粮草的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虽然大冷天冻得哆哆嗦嗦的,身子缩得像一只只鹌鹑,但是脸上并无畏惧不安之色,士气还算良好。
好家伙!不算那些民夫杨霖手底下也足足有了十万大军。虽然战力十分可疑,号令一统、军纪严明、配合默契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但是起码数量上已经十分可观、足够吓人了。就算一人一口吐沫淹不死宋老生、王威之流,但是他们再想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的欺负他,把他撵得像条野狗似的满地乱窜那就是做梦了。
杨霖二话不说,下令将全城的猪牛羊、鸡鸭鹅什么的统统宰了,大宴三军。不管仗打成啥样,杨霖从来就没亏待过手下将士的肚子,这个光荣传统那是无论如何都丢不得的。
在将士们震天的欢呼声中,杨霖领着这些起码有一半是生面孔的部属进了清源县衙。众人刚一安坐,杨霖就再次起身,对众人挨个施礼,尤其是那些面孔生的,不管多大岁数都用上了参见长辈的大揖。
这些人与杨霖都是初次见面,对这个顶着楚公世子大号的高门子弟多少都怀着些畏惧之心,一见杨霖如此谦恭下士都慌了手脚,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民军首领都要跪地叩首以为还礼了。
杨霖拦住他们,感慨道:“杨某何德何能,能得诸位贤者猛士相助,真乃邀天之幸。杨某无以为报,唯有殚精竭虑、拼尽全力将突厥人逐回塞外。若河东之地尚留突厥一人一骑,杨某誓不还军!”
杨霖的一番慷慨陈词让众人称叹不已,而那个虬髯黄发的鲜卑汉子达奚莫熊却道:“杨郎君,令祖当年北征突厥之时,末将曾在帐下效命。令祖面对数倍之突厥铁骑面色不改,没别的废话,就是一句‘杀敌!退却者斩!’,便在一日之间杀得十余万突厥人溃不成军。末将当时一战斩首数十级,比杀鸡都容易,俺们鲜卑人一百多年来都没这么痛快过!突厥人不过如此,杨郎君何必如此忧心?只须拿出令祖当年的威风,别像现在那些府兵软蛋那样畏敌如虎,突厥人不过土鸡瓦狗尔!”
这个同样是胡人的达奚莫熊一番不着四六的话把杨霖绕得头晕眼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闻言暴怒的周大虎等右侯卫府兵将领们便扑过来要跟达奚莫熊拼命,而那些基本都是鲜卑人的边军将领自然不肯相让,眼见双方就要打作一团,其余人等赶紧冲上来拉架。
杨霖莫名其妙,赶紧把房杜和长孙等人拉过来一问究竟。原来自从鲜卑人汉化以后就一直对北方新崛起的游牧民族一筹莫展,先是柔然后是突厥,随便哪个都能把鲜卑人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南北的各种魏国,还有后来的北齐北周揍得哭爹叫妈。所以鲜卑人政权不但要集重兵拱卫国都,还得在北方边境囤积重兵以为防御。当时的情况与后来的北宋十分相似,不过鲜卑人很穷,搞不起宋人动不动就囤积百万重兵守御边境的大阵仗,于是就鼓捣出一个世袭军户制。具体做法就是将以鲜卑为主的各族百姓迁徙到北方边地,就地安置,建立军户。军户可以免除税赋徭役,作为交换条件,每户必须世代出丁进补上代边军的缺额。
这个世袭军户制好不好用无须多言,看看前朝畏突厥如虎,没完没了的纳贡和亲就知道了。大隋立国以后,一改此前百年中原对塞北胡族被动挨打的防御局面,数次主动出击,追着突厥的屁股一通穷追猛打,彻底把突厥人打老实了,北方边境从此再现安宁。因为四境无强敌,所以大隋采取了内实外虚的国防策略,十二卫精兵大多驻防两京要地,从前朝全盘接收的边军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般的存在。尤其是北方边军成分复杂,又以胡族居多,上层将领基本以鲜卑人为主,让身为汉人政权的大隋对其非常的不待见。几次想直接遣散或是改编了事,可是边军均为世袭,世居边地,彼此间不仅是同族同种同乡,还大都带有亲戚婚姻关系,凝聚力非常强。大隋安插来的军官往往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排斥走,要是强行遣散弄不好就会搞出哗变。所以大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边军丢一边任其自生自灭,连正常的补给都是有一出没一出的,所以边军这只后娘养的军队对大隋就别提什么忠心了。双方的关系,尤其是与大隋的嫡系府兵之间的关系紧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所以王仁恭一到马邑,麾下的府兵就跟当地的边军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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