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李秀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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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塞——原来马槊还可以这么用!”安霖看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得大叫了起来。

      在安寿的口中他早就知道正版安霖善使马槊,号称可驰马一槊连穿四木人而犹有余力,不过他没有尝试过。事实上他对以刺杀为主的兵器都没什么好感,一槊连穿四木人干什么?这是打仗又不是穿肉串,难道穿得越多越好?那还不把槊杆给拗折了?扎死一个敌人还得往回拔,就算甩出去那也要浪费力气、耽误工夫。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形势瞬息万变,耽误这点工夫可能就得挨上一刀,还不如狼牙棒,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多省事?

      可是李秀宁把一根看起来笨拙无比的马槊玩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就像一个丹青妙手在作画,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堪称点睛之笔,妙到毫巅又恰到好处,实在是看得安霖心神俱醉,恨不能立马找根马槊也去比划比划。当然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安霖比划马槊的结果估计除了穿肉串没别的可能。

      李建成看看到妹子大发神威,笑得也是见眉不见眼,还装模作样的捋着长不过寸余的短须,洋洋得意的道:“摩诃室利使的是我李家家传的矫龙槊法。我李家槊法号称矫龙一出鬼神泣,孤槊九连天下平!摩诃室利练得还不到家,况且身为女子力弱,如今只能孤槊七连而已,对付土鸡瓦狗尚可,还见不得大场面,让安小兄见笑了……”

      安霖最讨厌这些世家子弟假惺惺了,明明乐得都快冒鼻涕泡儿了,还非得板着脸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德性,所以忍不住怼了一句:“却不知令妹的这一手槊在你家能排在第几?”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把李建成说得伤心起来:“想我李家自曾祖以来便是武勋之家,父祖辈无不是战功赫赫的国之干城,到如今老父伤病交困,我等小辈兄弱弟残,竟逼得我李家女儿征战沙场来维护家族颜面。”

      说着,他戟指着已经杀进战团的重步兵和在贼军重围中大杀四方的李秀宁,悲呼道:“我李家闻名天下的不仅是槊法,还有阵法。两军交兵,以不世猛将领锐士冲击敌阵乱其阵脚,再以步兵碾压和骑兵践踏,便是兵强如北齐勇夫、马壮若突厥铁骑也不能稍挡其锋。当年吾之父祖辈无数次的身先士卒、冲破无数雄兵强阵,如今我李家竟沦落到逼得摩诃室利只身破阵,竟连寻个像样的锐士相从都不可得……”

      李建成说得凄惨,安霖听得也是心有戚戚,瞅着那个几天前还把他人脑袋揍成狗脑袋的恶妞儿在匪军中奋力厮杀,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李建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猛士安在兮”的是怎么个意思?还不住的拿眼角往这边偷窥?莫非觉得老子有当猛士的潜质,忽悠老子跟个蠢货似的嗷嗷冲下山去帮他妹子打架?那你咋不去?

      哦对了——这家伙说过,他妹子一上了战场就怎么怎么的铁面无私,说白了就是没人性。他这个大帅要是敢不听先锋的将令擅离职守,也不知会不会被他妹子砍了脑袋?所以就想忽悠老子这个军纪管不着的死老百姓去卖命?一定是这样!

      安霖是个小心眼,哪里肯被李建成算计?所以他决定学习古之大将风度,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可惜他很快就坐不住了。

      李秀宁即便再天赋异禀、就算是个天生杀人狂也改变不了她身为一介女子、年不过十五岁这个事实,再高超的武技也不能弥补身小力弱、不耐久战的缺陷。而且匪军经过开始的慌乱,逐渐发现这员小将才是官兵的军心士气所系,于是匪首一声令下,百余名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汉便将李秀宁团团围住。

      眼见李秀宁身手不凡,手下没有一合之将,这帮人便不缠斗,把主意打在了远程攻击上。不过强弓硬弩之类的装备官府管制甚为严格,他们这帮民间人士很难搞到,就算搞到了那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玩得明白的。所以他们所谓的远程攻击,就是些五花八门的飞刀、袖箭、短斧、飞蝗石之类的东西。这些江湖人玩得溜熟的各式暗器,虽说在战场上威胁不大,但是架不住数量多、而且四面八方的到处乱飞,李秀宁手里的长槊利于刺击而拙于格挡,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皮甲上颤巍巍的插着好几把飞刀袖箭,头盔和面具也被一块飞蝗石击飞,长发披散下来,嘴角沁出了鲜血。

      “哎呀,居然是个女娃子,弟兄们并肩子上啊,拿活的!”匪军们这下子更有精神头了,不要命的往前冲。

      眼见步兵方阵被疯狂的匪军阻于百丈之外,赶来救援的骑兵才刚刚开始策动战马,李建成急了,再不管妹妹战后会不会翻脸,纵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就要领兵下山接应。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战马的惨叫,然后一匹雄骏的大黑马就驮着一个哇哇乱叫的家伙,不知死活的往山下窜去。

      这种在乱石林立的陡峭山地间策马飞驰的蠢货,除了安霖还能有谁?

      虽然崔判官说地府不会收他,可他依然贪生怕死尤其怕疼,他对李秀宁也没有多少好感,顶多是有点同情罢了。看李秀宁威风凛凛的大杀四方他跳着脚喊好,待到李秀宁左支右绌渐有不支,他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你这凶恶的小娘皮也有今天……

      不过他也就幸灾乐祸了那么一下,很快他就不乐意了。原因无他,李秀宁再怎么跟他有仇也是他的事,一大群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上辈子他胆小懦弱,还曾在长途车上为了保护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弱女子被人家揍得昏迷不醒,这辈子他横行霸道惯了,这种事哪还有看着不管的道理?至于这个弱女子刚刚还把那群老爷们杀得血肉横飞这事儿,完全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了就做是安霖的风格,他哪还记得复杂山地不能纵马的道理?兴之所至,沉重的明光铠都不再是障碍,居然一飞身就窜上了大黑马,拍马就走。

      安霖的身子再瘦弱也有一百二十多斤,再加上明光铠和狼牙棒,接近三百斤的分量哪是当惯了太平马的大黑马所能承受的?大黑马惨叫不绝,四条腿都直颤悠,可是主人不管它死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安霖还不忘招呼他的保镖,谁想雄阔海这货几天不剁脑袋正手痒,一听安霖招呼哪里还按捺得住?拎起板斧撒腿就跑,竟是比战战兢兢的大黑马跑得还快。

      老雄还没跑出去几步,就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家伙一边惨叫着一边咣咣当当从他身边滚了下去……

      山地果然不宜纵马,大黑马的马蹄踩到了一块碎石,身子一歪歪,骑术本来不咋地的安霖就一头滚落马下,然后借着惯性顺着山势一路滚将下去……本就不成形状的山路乱石甚多,明光铠撞在上边总会发出一声巨响,伴着安霖的一声惨叫,就这样一路响着叫着,百十丈长的山路他滚得倒也不怎么寂寞……

      山脚下,头晕眼花的安霖脑子里像是开了个调料铺,咸的、酸的、苦的、辣的算是五味俱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晃晃悠悠的坐起来按按胳膊腿儿,万幸都还齐全,正要使出牛劲爬起来,就觉得胳膊一麻,一抬头居然是那个拿着判官笔的家伙,正拿着大号毛笔捅他的胳膊肘。

      安霖抓起狼牙棒顺手一抡,这个不好好写字的假书生就被他不知道划拉到哪儿去了。等他拄着狼牙棒好容易站起来,又一个拎着把宝剑的道士,脚下踩着也不知道是七星步还是八卦步、反正歪歪扭扭的向他冲过来。安霖哪管他左实右虚、进二退三的步法有多精妙,当头又一棒子抡过去,道士毫不惊慌,上身往边上一折闪开,身子一纵就是跳到了密布着尖刺的狼牙棒上,也不知道扎不扎脚……

      眼看着道士不但踩他的狼牙棒,还想拿剑捅他,安霖大怒,连人带棒子一起抡了一圈。道士脚底下站不住,自然再顾不上捅人赶紧跳下来。道士还没站稳,安霖的棒子又抡回来了,活活将他砸成了两截。

      安霖抹了把面甲上的血迹污物,顾不上恶心,便抡开狼牙棒冲着李秀宁杀去。

      此时的李秀宁已经危在旦夕,座下的枣红马身被数创终于轰然倒地,幸亏她未披重甲方能纵身跳开。本是马上将的李秀宁失去了坐骑对匪军的威胁顿时大打折扣,面对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匪军她只能把长槊当棍子使,左右乱抡试图拨开密集的人群。可惜马槊太长太笨,一抡出去总有偌大的空档让匪军有机可乘,幸亏围攻他的似乎都是些色狼,总想着把她抓回家去当老婆而不肯下死手,否则这一会儿功夫她身上早不知多了几个透明窟窿了。

      她手里那根长槊少说也有四十多斤,平时骑在马上她能如臂使指的把这个重家伙使得出神入化,其实更多的是借助了马力。如今没了马儿,又是久战力竭,还能撑得住几时?果然,她没抡出去几下,长槊便在一片匪军的欢呼声中脱手飞上了天。此时的李秀宁赤手空拳,连护身的横刀都还挂在已然倒毙的坐骑那里,哪里是还逃得出淫笑着冲过来抢媳妇的一大票匪军之手?

      “谁想……想抢老子的媳妇儿,那是……那是找死!”一个半死不活又异常洪亮的声音从围攻李秀宁的匪军后边响起,还伴着粗重的呼吸。

      这是谁呀?江湖规矩先来后到的难道不懂?想要睡这小妞儿也得后边排队去!匪军们骂骂咧咧的转过头,发现说话的竟是个身披东倒西歪的明光铠、拄着根狼牙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性别不明的家伙,听说话的声音是个男的,瞅那面相分明又是个大美妞儿,长得一点也不比里边那个小妞儿差。

      “原来是个兔爷儿!爷们今天是要开大荤啦,哇咔咔……”匪军们顿时高兴起来,而且看上去对明光铠也非常有兴趣。

      “奶奶的腿儿的!老雄,揍他!”

      谁听说过穿着明光铠然后开着十一号砍人的?安霖累得死去活来,连生气都生得无精打采,不喘一会儿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好容易混成有小弟的人物了,哪能浪费?这种场面自然是召唤老雄出马。

      人家雄阔海本就是一员步下将,而且一向爱好赤膊上阵,跑这点路简直是轻松加愉快,此刻正是精神抖擞全身是劲。就见老雄发一声吼,抡开两把板斧上下翻飞,沾到点边儿就得削掉块肉,挨得瓷实点儿的那就是胳膊腿儿加脑袋满天飞了。几乎在转眼间,雄阔海的身周就像开了一座血肉磨坊,纷飞的鲜血碎肉糊了老雄满身满脸,可是人家一点不恶心,还怒吼着“痛快痛快”,斧子挥舞得更起劲了,那些武艺高强的游侠好汉们在他的两把板斧下仿佛待宰的肥猪,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匪军后方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几处火头,匪军大营慌乱了一阵之后,便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前方拼死顶住官军前进方阵的知道再无退路匪军们,开始不顾死活的嘶吼着,踩着同伴的身体或尸体爬上官军阵前竖起的高大塔盾,然后飞蛾扑火般的扑进密集的官军阵中,再被长矛穿起抛出阵外。而后来的匪军们对此视若不见前仆后继,仿佛无尽的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终于渐渐的将官军的前阵吞没,手持大盾稳固阵脚的重步兵们因为行动迟缓来不及撤退而死伤枕籍,失去掩护的官军方阵开始动摇,不得不后撤。步兵没有按计划打开通道,执行突击任务的骑兵们就提不起马速,又被不计生死而亡命拼杀的匪军所阻。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就是欠砍的大号肉靶子,骑军校尉只得下令暂时撤退。

      山坡上的李建成捶胸顿足。小妹还是太过年轻、而且缺乏战阵锤炼,居然妄想凭借一人之力冲乱敌阵,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她冲得太猛,跟步兵大阵脱节,终至身陷重围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他很想冲过去将那些已经把小妹耳朵磨出茧子的话再跟她唠叨一遍——作为将军最重要的使命是指挥而非冲阵,就算要冲阵最重要的不是勇武而是掌控节奏……

      他知道现在不是教学时间,他继续堵住西口也不再有任何意义。现在想全歼匪军几乎不可能,他必须赶紧领兵支援正面战场,去的晚了妹子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李建成一声令下,率先牵着马大步奔下山去,身后跟着他仅有的三千兵马。至于还在山顶上发呆的拉拉队们,李建成摇摇头,压根就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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