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秀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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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璋兄,你可知小弟与令妹的婚约是因何而来?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小弟不过一商贾子,而令妹乃是出身世家豪族的嫡出长女,这种婚约好像不多见吧?”

      “令尊难道没有与你说起过此事?”

      “家父常年在外经商,小弟见上他老人家一面都跟过年似的……再加上小弟一向顽劣,家父一见到小弟就头疼,确实不曾提及过此事。”

      “呵呵,既然长辈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愚兄这里也不好越俎代庖,不如待小兄到了晋阳再询问家父如何?”

      “是这样啊……不过令妹一介女子,为何出现在大军之中?我看她还是一副军官打扮?”

      “呵呵,说来惭愧。愚兄此次代父领兵出征,乃是为了清剿太行群匪,军中先锋本是太原副留守王威将军。谁知摩诃室利——也就是舍妹秀宁竟然女扮男装、用我家二郎之名争夺这先锋之位……并在教军场凭军略、骑射、斗将三胜王将军,王将军羞愤而走,摩诃室利就这样成了愚兄军中的先锋……”

      “……”安霖一阵头皮发紧。

      “自打出兵以来,摩诃室利率本部三千军马六战六胜,阵斩猛将黄世泰,生擒贼首丘师利,太行山头号勇将李仲文只身逃脱,招降匪军达八千之众。说起来惭愧,愚兄这一路上就是跟在摩诃室利后边吃土,顶多是给她收拾下残局、补充一下粮草辎重。可怜愚兄腰间宝剑至今未见血光,倒是摩诃室利现在麾下的兵马比我这个大帅还多……

      后来,太行群匪被摩诃室利打怕了,东躲西藏的不肯出战。摩诃室利不耐烦,便派遣部下骑兵采取广竖旗、增军灶、马后拖树枝等办法冒充主力驱赶匪军,将其逼入积步山藏军谷,主力则在谷口以逸待劳。待到诸军到齐发起总攻,便是群匪覆灭之时。

      如今万事俱备,摩诃室利定于明日正午出兵。我这个大帅向先锋大人请战,结果人家嫌弃我的部下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不堪大任,令我率军堵住藏军谷西口。安小兄不知啊,藏军谷西口宽不过二十几丈,而且地势陡峭乱石从生,大队人马根本无法通行,匪军就算是兵败逃窜也万万不会选择西口。更何况愚兄部下将近七千兵马,在这方寸之地如何摆布得开?愚兄据理力争,结果摩诃室利将愚兄排布不开的兵马都撵到山顶上摇旗呐喊以壮军威……”

      帅帐里,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都是唏嘘感慨不已。不过一个是满脸羞惭,一个是细思极恐……

      安霖跟李建成排开酒宴喝了顿闷酒,又约好明天正午一起到西口去给那个什么什么利——算了还是叫李秀宁吧,摇旗呐喊当拉拉队,就回了自己的营帐。不过安霖觉得李建成对他似乎欲言又止,却始终未能出口。

      安霖觉得李建成所谓的被妹妹欺负那回事,不过是当大哥的对妹妹的宠溺而已。安霖看得出李建成之所以对李秀宁百般容让,一来是他天性忠厚,二来也是他根本没把这回出兵剿匪当回事。可是他眼中的隐忧,明显是针对着安霖来的啊?

      安霖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埋头大睡。他相信到了晋阳,一切谜底都会揭晓。

      ……

      翌日一大早,安霖就兴冲冲的领着自己的几个虾兵蟹将去找李建成。李建成指着安霖的一身轻衫摇头苦笑不已,吩咐亲兵将他备用的一套明光铠给安霖披挂上,又让安霖到军械官那里找样趁手的兵刃,就算是当拉拉队也得把戏演全套不是?李建成说了,摩诃室利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明光铠这玩意在这个年代可是高档货,一般的将军根本装备不起,就是李建成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只有一套。这套所谓的备用货其实是他二弟李世民的,不知道李世民为啥这回没出征,正好便宜了安霖。

      所谓的明光铠,其实包括头盔和身甲两部分。头盔跟后世的钢盔相比,除了多出个盔缨和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外,还有在牛皮上镶缀铜钉和甲片的护颈和护耳。身甲前部分成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大型突出的圆甲片,还被夸张的修饰成胸肌状,看上去比雄阔海的还大……背部则是整块厚厚的大甲板——这是安霖最喜欢的部分,起码逃命的时候不用担心被追兵射成刺猬。胸甲和背甲在两肩上用带扣联,甲带由颈下纵束至胸前再向左右分束到背后,然后再束到腹部。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两肩的披膊有两层,上层作虎头状,虎头中吐露出下层金缘的绿色披膊。明光铠最显著的特点,除了胸前背后的甲板外,包括肩膀、两臂、腰腹和大腿上密布的甲叶都被打磨得瓦光锃亮,在太阳底下简直就是个大号反光镜,管你是什么人眼狗眼的统统都能晃瞎,让安霖担心这玩意实在有些拉仇恨……

      明光铠穿在身上安霖感觉跟老式的军大衣大小差不多,至于重量上差别可就大了,足能有七八十斤。安霖觉得不把这玩意脱下来自己就甭想坐着蹲着,否则再要站起来可要费老鼻子劲了。不过安霖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穿着这个又沉又笨的家伙,即便热死也不脱,毕竟战场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安霖最怕疼了。

      至于兵刃就好说了,安霖在热情的军械官陪同下转了一圈,就挑中了一根足有五六十斤重的狼牙棒,让指着他的细胳膊细腿的李建成惊讶得目瞪口呆。

      把大吵大闹要看热闹的小七和小师妹还有苏仲碌什么的统统撵上山,安霖就带着雄阔海跟着李建成爬上了藏军谷西口。这里的地势很高,恰好能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

      藏军谷确实称得上是险要之地,东西两面高山环绕峭壁林立,除了李建成率军堵住的这个小缺口,即便是猿猴也难以翻越。北边就是空旷平坦、足以容纳得下数万人的谷地,也是背靠大山,被李秀宁麾下的偏师和疑兵吓破胆的太行匪军翻山越岭逃到此处,被正南方的大军死死地堵住。李建成说匪军面临的局势很严峻,如果不能正面突破,就只能溃入身后的群山。而如今正值秋高气爽南风徐徐,他那个据说小名叫作大功德天的妹子要是再缺点德,在山上点起那么一把火,与其被烧死的匪军们还不如伸长脖子被他妹子一刀砍死来得爽快……

      看起来匪军们对形势认识的还不太清楚,十几个看似头领的家伙凑成一堆还在争吵不休,他们的部下似乎也是按照各个山寨的归属乱糟糟的分成一坨一坨的。匪军们的样子也是没法看,有披甲的、有穿布衣的、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的,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安霖甚至看到一个家伙手里拿着两根特大号的毛笔状的物事,李建成说那叫判官笔……这帮太行匪军看起来更像是一帮江湖上的游侠好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藏军谷召开武林大会。

      南边的河东军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身穿统一的土黄色战甲的步兵们排成一个严整的方阵将近百丈宽的谷口堵得严严实实,长矛林立,横刀耀眼。头三排的都是重装步兵,披重甲,持大盾。步兵两侧的山脚下,各有数百骑兵严阵以待,不过此时他们为了节约马力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齐刷刷的牵着缰绳立在马侧,就连马槊那点分量他们都不肯让心爱的战马负担,而是握在手中拄在地上。

      队伍的最前列是千余弓箭兵,一排白羽箭斜插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手中的长弓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说弓箭兵处于最前列也不对。在弓箭兵的前方十几丈处,一个身材娇小的军官骑着一匹枣红马,身上就穿着一件普通的隋军制式皮甲,不普通的是手中握着一根比她个头两个还长的马槊,脸上还戴着一个花里胡哨、张牙舞爪的面具。

      “那个就是你妹子?”安霖问李建成。

      “……”李建成也认出来了,不过他很无语。

      安霖拍拍金光闪闪的假胸肌,对李建成说道:“你该把这个给你妹子,穿我身上就是个样子货。”

      李建成翻了个白眼:“她要是肯穿还有你什么事?她说这东西就是招弩箭自杀用的,她才不穿……”

      安霖无语,安霖憋屈……

      且不论关于明光铠的恩恩怨怨,山下的匪首们的战前会议这时似乎有了结果,纷纷怒吼着召集自己的人马。匪军在一阵混乱后,终于大致排成了三个稀疏的方阵,将近三万人一边胡乱吼叫着,一边缓缓的向谷口压去。

      压着马速在阵前缓缓兜着圈子的李秀宁举起了手中的长槊。

      天上的神仙据说能心想事成,战场上的将军也是神仙。尤其是身为比大帅还牛的先锋官,李秀宁想射死对面那些王八蛋,就立马有数不清的白羽箭被抛射上了天空,怪叫着扑向将军讨厌的那些家伙。

      可惜那些讨厌的家伙也有将军,在战场他们的将军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半仙,当然不想自己的部下被射死。所以他们排出了个很松散的阵型,嗷嗷怪叫着冲锋的匪军之间的间距就很大,在随便哪个将军甚至是一个老兵看来,这纯粹就是个去找死的阵型。两军交锋必须排出密集的阵型,集中群体的力量攻敌一点。同时密集的阵型也是对士兵最好的防护,这一点连半开化野的人都知道。

      太行匪军的将军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他们的部下不是装备精良、军纪严明的职业军人,大部分人才扔下锄头没多少日子。想让这些人保持严密的阵型、利箭穿身不退半步那纯粹是做梦——相互之间凑得越紧恐慌的情绪传染得越快,怕是挨不到肉搏战这帮家伙就能跑个精光。尤其是这群人中的精华、就是那些绿林好汉江湖游侠们个个武艺高强,区区箭阵对他们威胁不大,不过他们施展武功需要空间。

      果不其然,密集的羽箭呼啸着落下,不过在稀疏的人群中夺去了百余条性命。最吸人眼球的就是人群中那些手持奇形兵刃的家伙,一个个把手中的武器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果然拨打掉了很多箭支……一个光着膀子、身上插着两支羽箭的彪形大汉,被满身的鲜血激发了凶性,高举着两柄比人头还大的铁锤,竟是大步奔出了本队,嗷嗷怪叫着朝李秀宁冲去。

      李秀宁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表情,只见她伸手挥退了作用不大的弓箭兵,不等挨过箭阵的群匪重新密集队形冲锋,便长槊一挥,策马冲了出去。

      身后的重步兵们,呼喝着统一的口号协同着步点,高举着大盾,挺起长矛,缓步向前压去。两侧山脚下的骑兵们也纷纷上马,却被压阵的校尉们用长槊拦下,焦躁的战马只能载着沉重的骑士在原地打着磨磨,眼看着他们的将军越冲越远。

      “她这是要干什么?”安霖紧张的看着发了疯的李秀宁,问李建成。

      李建成脸色铁青着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骑兵们下马。没办法,西口这边地形实在是糟糕,想要冲下去接应只能靠两条腿,骑马那是找死。

      眼看着李秀宁单人匹马冲进了匪军阵前,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手持铁锤的大汉。大汉嗷嗷狂叫着,足有百余斤重的铁锤砸向李秀宁的枣红马。

      面对呼啸而来的铁锤,李秀宁毫不动容,不躲不闪的连马速都不肯变化半分。她只是稍稍松开握在长槊中段的右手,手臂则是向前一送,长槊便像突然有了生命的灵蛇一般,呲溜溜的从她掌中滑了出去——槊杆微微抖动着,槊尖似乎也在随之划着一个个微小的圆圈,如同闪电般扎进了大汉的额头。

      此时李秀宁掌中的槊杆恰好滑到了尽头,槊杆末端的槊瓒也正好卡住了她的手掌外缘。于是她就势手掌一紧一松,手臂则是往回一收,那条刚刚饱饮鲜血的灵蛇便乖乖的回了巢,李秀宁的右手,几乎在眨眼间又握在了长槊的中段。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长槊吞吐往复快得只是让人眼前一花。可是大汉的眉心正中多了个深不逾寸的小洞却是实实在在的,鲜血狂飙也是假不了的,而那两把失去控制的铁锤呼啸着飞过李秀宁的头顶,狠狠的砸在她马后不远处的草地上砰然作响,还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的大汉则像一座小山一般轰然倒地,从此再无声息。

      李秀宁座下的枣红马此时早已欢快的飞驰而过,她掌中的长槊则一次次的化身灵蛇痛饮着鲜血和生命,在她身后留下了一个个再也无法呼喝着冲锋的敌兵。他们倒卧着,不缺胳膊不少腿,甚至身上看不到多少血迹,像是在闹翻天的战场上安然酣睡。可惜,他们毫无例外的在眉心正中多出了一个既不深也不大、却足以要了他们命的小洞,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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