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天已经结束,舒适秋风却迟迟没有吹来。
一般来说,入秋之后,就算白日里太阳仍旧暴晒,但到了半夜,气温一般都会降低。
可这些日子却一反常态,白天暴热,晚上闷热,让人翻来覆去一身汗,久久无法入睡。
都以为秋雨快来了,可望穿了秋水,还是没望来一滴雨。
这样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燃起一片的天气,夜夜更鼓提醒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显得无比贴心了。
三更更鼓响过之后,江寒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落霞镇上却还有些人藏在黑暗中,正睁大眼睛盯着某处,竭力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
上弦月早已落山,天上浮云似走不走,光线迷蒙昏暗,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看清远处的动静。
忽然,前方有两条黑影快速闪过,往小巷里窜去。
“果然来了,快点围上去!大家警醒点,动作轻点,别弄出声音让对方发现。”
说话间那人弓着身子,领着三五人,迅速穿过街道,追了上去。
不巧,云层在此时散开,天上的星光穿过漫无边际的黑暗,投射到那人脸上。
定睛一瞧,那人原来是阿福。
再一看,这些人盯守的地方,正是白日里刚打扫过的百万饭庄。
阿福等人刚穿过街道来到小巷里,还没靠近百万饭庄的小门,便听见一阵砰砰咚咚的响动,接着就传来祝扬那张狂又得意的声音。
“小子诶,看你还往哪里跑!呸,扮鬼,看你还怎么扮!没想到吧,本少爷早就猜到,江寒那厮贼心不死,肯定会派人来搞鬼,哈哈哈,这下看他还怎么狡辩!”
大笑声在这暗夜中显得极其的嚣张刺耳,惊起了附近刚刚入睡的居民,有人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向乌黑的巷道。
阿福领着人跑过来了,凝神一看,两个黑衣人正被他们带来的人,死死按在地上。
祝扬手里正拿着绳索:“将他们绑起来,押去巡检司,本少爷要亲眼看着姓沈的派人去将江小二捉起来!”
他得意的声音听起来,直让人觉得他的尾巴已经翘上了天。
“姓沈的当的什么官啊?无所作为,是非不分,有人装神弄鬼弄得镇上人心惶惶他不管,却喜欢多管闲事,以势压人,公报私仇,掺和别人的私人恩怨……”
祝扬越说越离谱,他身边紧挨着的阿禄,连忙插嘴道:“少爷,咱们还是快将人捆好押走吧,耽搁久了怕生变故……”
边说,他边抢过正在绑人的仆从手上的绳子,快速地在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上绕了几圈。
“变故,哼,我看他还能怎么变,咱们可是抓了现行……”他声音一顿,抬脚朝阿禄手上的人踢去,“小子,你先跟本少爷老实交待,是不是江小二派你们来扮鬼的?”
两个黑衣人自被抓之后,便只有挣扎没说话,挣扎不脱之后,虽然心里着急,可却识时务地没再浪费力气。
此时听祝扬这样一问,他们才知道,这傻少爷原来不过是歪打正着,将他们给逮住了。
阿禄手上的人斜睨了祝扬一眼,冷哼一声,扭头不语,摆出一副宁折不屈的模样。
这模样看得祝扬怒火中烧,砰砰又踢了两脚:“不说以为不说,就能保住那小子?”说着,又要再踢。
阿禄却已经将绳子绑紧,把人拽了起来,推到了祝扬身前:“少爷,绑好了。咱快押走吧,您没必要在这跟他置气,待会就看沈巡检怎么说。咱们这么多人,又证据确凿,相信巡检大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包庇江小二。”
祝扬拧眉一想,觉得阿禄说得勉强有些道理,瞅了眼另一个刚被捆好的黑衣人,一挥手,道:“走,咱们去巡检司!”语罢,便气势汹汹地走在了前面。
一边走,他嘴上还不停,“奉劝你们一句,别顽抗,也别以为姓沈的能包庇你们!哼,我爹虽然是山阳的县丞,可是本少爷的事,那姓沈的要是敢糊弄,本少爷一定会让我爹去告他一个枉法失职,撸了他头上那顶九品乌纱。”
两个黑衣人暗中互使了个眼色,便都闭紧嘴绷着脸,毫不反抗的随他们押着走。
整件事实在顺畅得有些怪异。
走在前面的祝扬此刻头昂得高高,胸中充溢着一种办成大事的成就感,哪会注意这些小事。
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的阿禄,也没注意到这两人的不妥之处,他只紧张地盯着四周,防着黑暗中突然蹦出来人,将这两人给救走了。
一行人走出巷口,左转来到河渠边的道路上,往石板桥的方向去。
突然,阿福顿住了步子,扭头向后看了看。
蓦地,他似想起什么,眼球一突,立即紧跑上前,急道:“少爷,等等,小的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祝扬不悦地瞪眼。
“这两个人不对,您看他们,从刚刚你问他们起,就这样子,一点也不紧张,不担心,不害怕,您不觉得有问题吗?”
祝扬这才认真打量被反捆住的俩黑衣人。
可不过两眼,他就不屑地笑道:“哼,算他们识相,知道多说也无用,本少爷现在不想再听他们废话了,还是留着力气,有话到姓沈的面前说去……”
“不是,少爷!”阿福忙打断他的话,“小的是说,江小二那厮诡计多端,他找的人岂会如此轻易就被咱们抓了?你瞧他们镇定的,恐怕还有后手啊!”
闻言,祝扬收敛了笑,认真起来:“你是说,这是来探路的,后面还有人?”他眉毛一竖,赏了两个黑衣人一人一脚,重重喝道,“说,是不是?”
俩黑衣人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前跌在一起。
祝扬一把扯住其中一个,掐住他的脖子,双目圆瞪:“老实交待,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福看着有些着急,他家少爷果然不能得意,一得意就犯傻。
这个时候,在半路上,揪着这两个人问什么,直接返回去,继续蹲守才是正道啊!
他上前一步,按住祝扬的手:“少爷,别跟他们纠缠了,他们肯定不会说,咱们快掉头回去……”见祝扬皱眉,他舌头一转,道,“要不,你跟阿禄带上四人,先将他们押去巡检司,小的带着人再返回去守着?”
今晚来的人,加上他们主仆仨共十八人,他带上十来人回去,后面来搞鬼的人哪怕再厉害,他们肯定也能对付了。
祝扬沉吟着点头:“好,你们赶紧回去,再来人必须抓住,抓得越多越好,看江寒那厮还怎么狡辩!”
这话说得很怪,即便抓到现行,也不是抓到江寒,她若是真要狡辩,应该有的是借口吧?
不过,这些事情只在阿福脑里一闪而过,他来不及细想,便带着人掉头往回跑。
哪知才跑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两道“哗啦”入水声,接着就是祝扬的吼:“饭桶!怎么看的人,还不快跳下去追?!”
阿福身子一滞,忙停步扭头,只见身后,嚎叫的祝扬正挥舞着手,将仆人们赶下河渠,而两个黑衣人却不见了。
他看了眼百万饭庄的方向,又回头望望祝扬,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混乱之间,一咬牙,他随便比划了一半人,吩咐道:“你们,返回去守着,你们跟我一起下水去找人!”语罢,便回头往祝扬身边跑去,“少爷,我也来帮忙!”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相继响起,祝扬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仆人们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回应——
顷刻间,青河渠岸边的吵闹声,喧哗声,搅乱了落霞镇半夜刚凉爽下来的空气,搅醒了两岸刚入梦的住户。
有人点起了灯,有人推开了窗,有人大声地问,有人恼怒地骂,不过刹那,仿佛半个落霞镇都乱了起来。
终于,巡夜的弓兵也被闹了过来……
待一行人被带到巡检司时,两个原本被抓的黑衣人已经确定逃脱。
至于他们到底是如何在双手被捆,前后被堵的情况下,从狭窄的青河渠逃走的,没人想得通。
而被半夜吵起来的沈大人,在听完祝扬一顿颠三倒四,慷慨激昂的胡说八道之后,头疼欲裂地找到了一句重点。
——整件事,从闹鬼到潜逃都是江寒策划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像只猩猩般,胡乱挥舞着手的祝扬,闭了闭眼,对身边的初一招了招手,道:“去把黄员外叫来。”
祝扬闻言,问道:“姓沈的,你耳朵没问题吧?本少爷说的是,让你去抓江小二那厮,你让他去找我舅舅做甚”
初一厉声道:“祝少爷,请注意您的态度,您身上还没功名吧?难道不知见了我家大人要下跪,要用敬称”
沈大人摆摆手,道:“小事,无需理会,你速去请黄员外。”见祝扬又要暴起,沈大人眸子一沉,周身的凌厉气息往外一放,威压之势迎面朝祝扬扑去。
祝扬登时被吓得倒退一步,咽下了要喊出口的话。
妈的,这股气势跟他爹要揍他时的太像了,害得他的小心脏差点忘了跳。
祝扬快速回神,直眉瞪眼地望着沈大人,道:“你,你这次别想包庇江小二,若是不治他的罪,你就是为官不仁……”
沈大人直接被气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胡搅蛮缠没脑子的人。
“你今夜抓住的是她?”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帮他开罪!本少爷今夜抓到的人虽然不是他,但本少爷前两日见到他在百万饭庄附近鬼鬼祟祟,昨日又在县城遇见他去找那李老爷,三件事加起来,本少爷完全可以断定,百万饭庄里的鬼就是他江小二。”
沈大人哂笑:“你爹是县丞,你难道,从未没听他提过,有关于律法的事?”
“你什么意思?”
“按律,这些,俱是你的推断,无事实依据,无法将人治罪。”
祝扬要是能轻易听进别人讲的道理,那他就不叫祝扬了。
虽然被黄员外约束了大半个月,稍微开了些窍,有了些长进,若今日遇到的是其他人的事,他或许会想得明白。
但这事与让他耿耿于怀的江寒有关,他就立即陷入了怨恨的死胡同,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江小二的把柄,没动手打架,还坚持了见官法办,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呢?
不待他再次炸毛,沈大人又道:“且,你与江寒有私怨,更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将罪名,加诸她头上。”
祝扬怒目圆睁,攥紧拳头,瞪着沈大人好一会后,露出个冷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想包庇他不妨直说!”
沈大人按按额角:“本官不与你歪缠,待会你舅舅来,你自与他说去,若他说的,你仍听不懂,便回家问你爹。”他挥挥手,“且退下吧。”
这一晚,闹得半个镇不得安生的事情,住在北镇,远离是非中心的江寒,哪里能知道。
今日便是初六,除了送去给赵大叔的月饼之外,刘大康那十盒订单,也需要赶早做出来。昨日他虽没有回家,却托了人带话回来,让江寒早点将饼送过去。
而且做完这十来盒,还有刘大婶这两日陆续拿回来的十来盒,也要在今日交货。
截止到这日,江家的月饼已经订出去近四十盒,已交货的十五盒。
虽然卖的都没照原价,不是额外送了奶茶和糕点,便是直接买八送一了,但总体来说,还是挣了近一两银子的。
为了赶在做包点之前将月饼先烤上,半夜才睡着的江寒,睡了不到两时辰,便咬着牙爬起来了。
花田二婶暂时还没来,姐妹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调馅制胚后,小安起床了,请来照顾江老爹的小孩阿咩,也拿起扫帚扫起了院子。
阿咩姓薛,也是个外来户,人很老实,因为属羊,他娘就简单地给他取名阿咩。
他还有个属牛的哥哥,叫阿哞,一个属兔的姐姐,叫阿兔,一个属鸡的妹妹,叫阿喔,一个属狗的弟弟,叫阿旺。
据说,原本姐姐是要叫阿咕的,但是阿姑又有姑姑的意思,便改成了阿兔。
当初,江寒听刘大婶笑着介绍完这一家孩子奇葩的名字后,便很不给面子地当着阿咩的面笑弯了腰。
这位娘亲可真是有喜感,竟然把孩子们的名字,弄成一屋子的动物叫声!
也是那时候,江寒才知道,兔子原来是咕咕叫的。
阿咩的爹在码头做苦力,娘则在东镇一小商户家里做粗使婆子。
两口子挣的也不算少,但是家里孩子多,而且两个大的眼看着就要婚嫁了,一家人节衣缩食,过得并不算宽裕。
阿咩的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睁眼瞎,便让阿咩在西镇一家私塾开了一年蒙,隔了一年才让他出来做事情。
平日里,阿咩除了要照顾江老爹洗漱、方便之外,阿咩还要给江老爹读书解闷,遇到不认识的字,江老爹便会教他认。
这样一来,倒避免了养伤中的江老爹,无事可做,郁结在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