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到他的惹事能力,未免真出了事回去被父亲责罚,两人示意随从追上去之后,还是忍着心中不耐离开了茶楼。
哪知一出来,就见到祝扬主仆三人,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街边,商量着什么。
兄弟俩轻吁口气,赶上前去,问道:“表弟,你站在这做甚?”
祝扬脸色沉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事,没劲,我先回落霞镇了。”说着,随便叉手一告辞,便领着福禄二仆走了。
“哧,朝咱们摆脸色算怎一回事?瞧那没大没小的模样,真是惯的些毛病!”黄承嗣忿忿地低斥。
“行了,他回去岂不更好,在镇上闹出事,可跟咱们扯不上关系。咱先别回去……”说着,黄承宗又朝旁边的随从一招手,“你二人跟上去,确保表少爷的车,从北门出城往落霞镇去了。”
祝扬主仆仨回到坐落在青河边的黄家别苑,真的坐上来时的马车回镇去了。
路上,祝扬异常的安静,福禄二仆怕惹了他厌,自也是一言不发。
就在两人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时,祝扬的目光陡然投射过来,当即将两人的瞌睡虫吓去了西天。
“少,少爷,您有何吩咐?”阿福抹了把嘴角,战战兢兢问道。
方才他没有追上江小二,已经在茶楼外吃过一顿排揎了。
“昨日,咱们见到那厮在百万饭庄前鬼鬼祟祟,今日,他就来了县城……”祝扬的眸子渐渐变得油亮亮的,“你们说,那厮是不是想要租下百万饭庄,所以故意闹鬼,如今闹得差不多了,她便到县城压价来了?”
福禄二仆面面相觑,语气支吾:“可是,少爷,江小二他,应该没银子开饭庄吧?”
“笨,哪是他开,当然是王利来开!本少爷觉得,被鬼摔下楼梯这种话,必定是他们的苦肉计,闹这一场的目的,必定是让大家不敢跟他抢,这样他王利来便能以低价租下百万饭庄了!”祝扬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嘴角不由高高翘起。
他果然聪明机敏得紧!
这才跟舅舅学了几天,便能轻易看透闹鬼事件背后的阴谋诡计了。
哈哈哈,他真是太厉害了!
“少爷的意思是,王利来想开饭庄?”
“当然!百万饭庄生意红火,如今曾启死了,是我,我也会想要盘下来……”祝扬话音一顿,视线猝然定在二仆脸上,瞳孔却一缩一张的甚是吓人。
福禄二仆不由对视一眼,不知他这又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凶狠地看着他俩。
阿福眼珠一骨碌,忙狗腿地笑道:“少爷英明神武,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不想祝扬却忽然抬手,轻喝:“别说话!”
阿福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段时日,他家少爷虽然被黄员外管住了不惹事了,但这性情却更加不可捉摸。
以前是动不动就暴怒揍人,但作为他的贴身小厮,阿福自认对少爷了如指掌,可现在阴晴不定,自己常常不知少爷脑子里在寻思什么,而且少爷似乎被骂多了,受到启发,开始学着使阴招了。
阿福还没想明白是怎么惹恼祝扬的,祝扬却骤然一拍车板,阴险大笑:“想要租下铺子?哼!”哼罢,他对车夫喊道,“老黄头,给我掉头,咱们再回县城!”
同样也是这日午后,牛二根终于派人找来了范一光。
“明日一早你便去趟李家,跟李老爷谈谈房子的事。”不待范一光喘口气,他就吩咐道。
刚传出百万饭庄闹鬼的时候,范一光就猜到这是牛二根使的诡计,如今听了这话,他心里登时涌上一阵不知是敬佩还是畏惧的情绪。
他问:“这次,东家想出多少钱?”
有了传言,应该不用再出三十两一个月了吧?
牛二根哂笑:“五百两。”
“五百两?一,一年?”
怎么还越出越高了?
范一光满脸疑惑。
牛二根一瞥,便没了吊他胃口的兴致。
这就是个单纯的傻子,他怎会想从他身上,寻找与曾启谈话时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呢?
“五百两买下来。”
“买下来?!”范一光瞪大了眼睛,“可是,饭庄是两个门脸加一个二楼啊!”
“那又如何?你觉得,如今还有谁会对那铺子感兴趣?闹鬼的房子,租来做甚,谁会进去吃饭?”牛二根抄着手睥睨着他。
范一光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道:“可是,咱们买下来,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牛二根摆手打断他的话:“这无须你操心,你按爷的吩咐去做即可。”
范一光马上闭上了嘴,只听牛二根又道:“谈妥之后,再来取银两。”
范一光乖顺地点点头。
反正钱不是他的,人家愿意拿五百两砸着玩,又关他甚事呢?
可惜,次日午时他再次上门时,却是哭丧着脸来的……
话说,江寒从县城回来之后,对自家的月饼更有信心了,特别是那礼盒包装的豪华档。
竹编的礼盒,四角带了些简单的吉祥花纹,中间贴上张红纸写出的福字——可比县城里各色纸包的月饼看起来大气多了。
县城里也有人用纸以外的包装,但那大多是藤篮装的,即便有竹编的,也与她家的竹编不一样。
他家的竹编用竹条打框,更方正漂亮,竹片用火熏过,带了些褐黄色,看起来更有厚重的质感,虽然价格贵了不少,但这钱花得绝对值。
这礼盒的样式是她爹想出来的。
她爹自端午节在篾店里守着篾匠编装粽子的篮筐之后,就对竹编感兴趣起来。
每日收摊后,在家无事的他便会自己编着玩,几月下来,家里添了好些个奇怪的竹盒竹筐,这次礼盒也是他琢磨出来的。
可惜他腿受伤不能太累,因此江寒便将样盒送去了篾匠店。
而礼盒上的福字则由小安负责写。
全家只有他一分钱没有挣过,这让自认为已经长大的他心里很不舒服,写上几十上百的福字,贡献虽然小,但多少也能减轻点他心中的愧疚。
除此之外,江寒还调整了配合茶艺节目推出的茶饼销售套餐。
茶馆重新开张的日子定在初八,因此江寒还有四天空闲日子用来忙活自家的事。
原本她建议王掌柜早点开张,也能早点拿到订单,可八月初八是好日子,而且王掌柜还得为节目的事做准备。
次日一早,江寒便直奔王家,想将销售套餐的事,跟王掌柜重新订一下。
谁知才出门,便碰到了王家的老仆老王头,说是王掌柜让她直接去码头货栈的南北茶行。
江寒到了南北茶行才知道,原来王掌柜是想让她跟着一起学习茶道,到时候可以跟他轮流上台表演。
江寒恶寒:“掌柜的,我在茶馆待不了多久了,学了也是白学啦,你不如叫宋耀祖来。”
王掌柜嗔她一眼:“什么叫学了白学?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你年纪轻轻的就白学了?别废话,技多也不压身。”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含糊,“这可是要表演给客人们看的,宋小哥嘛,嗯,长得不行,阿憨又呆了一些。”
原来是因为她是三个活计里面最上得了台面的……
江寒抿唇一想,忽然眼睛一亮,抚掌道:“掌柜的,你不如找徐先生,你不觉得他穿上长袍,配上那花白的胡子,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吗?那种气质才是最适合表演茶道的。”
王掌柜表情一顿,一边思忖,脸色一边变幻,最后摇摇头:“不行,徐先生,我比你了解,穿上长袍,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气韵,倒是有几分刻板的味道。恐怕一登台会吓得茶客们不敢闹腾,咱们这表演是要卖东西的,茶客们只是木呆呆地在下面看着,能行?”
俩人说着话,文掌柜就来了,江寒便不再说什么。
人家王掌柜比他看得还透彻了,她还能说什么?
没想到长得好也是一项烦恼啊!
江寒在南北茶行学了一上午的茶道,虽然灌了一肚子水,但是也学出了点意思,甚至还喜欢上了彻底融入茶道中时,那种身心沉淀下来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在她与王掌柜拎着一些茶盒离开南北茶行,回到利来茶馆之后不久,便被打破了。
她帮王掌柜将茶盒放进库房,又跟王掌柜讨论妥了销售套餐的事,正好是午饭时分,王掌柜死活要请她去王家吃饭。
她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哪知饭没吃几口,就被王氏给气跑了。
原本她是听说王氏去了县城访友,才同意去王家吃饭的。
谁知,才吃到半道,王氏却沉着张脸进了屋。乍一见江寒,那脸就变成了墨汁,接着便如找到了出气筒一般,对她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一开始,江寒并不知道王氏骂的是她。
可不过三句话,对方的眼刀却刀刀往她脸上飞,她就是再迟钝也能明白,王氏嘴里那些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茅坑里的臭狗屎”指的是她。
眼看王氏越来越起劲,为避免自己忍不住回击,将场面彻底弄僵,江寒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跟王氏嘴里那些东西扯上关系,就丢下饭碗跑了。
管她什么意思,当是一条疯狗乱吠就是了。
经过一上午的茶道洗礼,她要做文明人——狗咬她一口,她是不会咬回去的。
从后巷里出来,经过百万饭庄时,一偏头,意外发现百万饭庄开着门。
一时奇怪,她便走了进去。
然后,居然看到里面正在大扫除。
她怔愣在堂中,错愕地开口:“你们,这是……你们是谁家的仆从?”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回过头来,见是她,先是露出个奇怪的表情,然后才笑道:“江家小哥去我们家好几回了,怎地不知我们是哪家?”
去了他们家好几回
江寒蓦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道:“黄家?!这,这里被黄家租下来了?”
黄员外怎会看上这个地方?
百万饭庄即便再挣钱,一年顶了天也就千把两银子,在首富眼里恐怕连个小钱都算不上吧,况且如今这里还闹着鬼,操作不好恐怕连一百两也挣不到。
难道黄员外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江寒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那人笑中带着几分不屑:“租下来?哈哈,这铺子已经被我家表少爷买下来了!”
“祝扬买下来?”江寒嘴巴长得可塞得进鹅蛋,“这里闹鬼,你家表少爷,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家员外就没阻止他?”
“为何要阻止?!我家老爷高兴得不行,还夸表少爷孺子可教呢!”
这是什么跟什么?
江寒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听这话的意思是,祝扬自作主张买下了铺子,黄员外不仅没责骂,还觉得他买得对?!
从她跟那李老爷两次的接触来看,这房子没个三五千两他应该不会卖吧?!
三五千两啊…可不是笔拿着玩的小钱!
和解那天她明明觉得黄员外有要管教祝扬的意思,难道他只管祝扬不出来乱打架,乱花钱什么的就不管了?
难道他不知道管住手脚,除了要管住乱打架的手脚,更该管住乱花钱的手脚吗?!
江寒心中跑过一万头草泥马,脸上更是变幻莫测。
一瞬后,她暗啐自己一口。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黄员外有的是钱,不过是三五千两买个铺子,买十个估计都不带眨眼的。
何况这铺子位置这么好,现在买,三五千李老爷还愿意卖,换做平时,肯定打死也不愿意。
过一年半载事情淡了,就算不自己开,租出去或者转手也能挣不少,再说,或许根本不用等太久,大家就会忘了闹鬼的事——
不买,才是真傻!
没想到二傻子祝扬不跟她打架了,却跟她抢上生意了。
唉,会投胎就是好,智商稍微在线一点,就能开挂!
江寒失魂落魄地对那人扯了扯唇角,匆匆离开了饭庄。
那管事目送她出了门,便收了脸上的笑:“呸,表少爷果然没说错,这鬼,就是江家这小子闹的!瞧他方才那样,计谋落空了,便跟掏了魂似的。”
“可他怎么过桥了,不是该回头去王家吗?”有人提出异议。
管事面色一滞,嚅了嚅唇,道:“谁知道?表少爷说了,这小子诡计多端,或许是去找其他帮手了呢?”
“那咱们……”
那人话刚出口,管事便狠狠一瞪,斥道:“啰嗦些甚,干你的活,一切听从表少爷的安排。”
与此同时,牛二根的私宅里。
范一光走后……
“哗啦!”“啪!”“嘭!”
先是碎瓷哗啦声,接着是锤桌声,气怒交加的牛二根只觉得自己浑身被裹在一团烈火之中,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黄员外!好,很好,我得不到的东西……既然你见钱眼开非要搀一脚,那就别怪我牛二根不客气!”
“嘭!”
又是一拳,木桌晃了晃,还是坚挺地立在原地,但牛二根已经噌地到了门槛边,飞一般地离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