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东如正为妻女被投入诏狱之事急得团团转,差点没有把头发给愁白了,听见母亲传唤,忙忙地跑过来,一见王老太军那狼狈样,他也是大吃一惊,忙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哎,快别提了,差点被人堵着回不来了。”王老太君赶紧一五一十把孙家要债的事情说了,“都是你媳妇当时贪财,收了聘礼,又拿去当了,被人家揪住辫子了。如今你们姑娘又被下到诏狱去,府里也没有个年龄相当的姑娘,这可让我怎生是好啊?”
说着话的功夫,穆东升也进来了,自是也听见了王老太君的这话,见他娘如此糊涂,气得嗨声叹气,“娘,你怎么又糊涂了?这等事也敢随便应下?到时候人钱都拿不出来,我看你怎么交差?”
“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王老太君气得一顿,语气十分不好。“你娘差点都快被人家给打死了,你还在这儿幸灾乐祸!敢情嫁的不是你自己的姑娘是吧?我要是不答应下来,你还能见到你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
穆东升被他娘训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
“看看你生的好女儿,我这个亲祖母上门她都不认,还把大伯娘和大姐姐投到诏狱里去,这是不是不打算认咱们亩家了?”王老太君在陆府门口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如今见到穆东升,又见他这么说,忍不住要把气撒到他身上去。
穆东如也瞧不起穆东升。
穆东升本来就是个懦弱性子,这会子被他娘给骂了,一句话都不敢回,只坐在炕沿上,唉声叹气。
穆东如一看弟弟这幅懦弱样子,更加瞧不上了。只是现如今自家婆娘和女儿还在诏狱里呆着,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苦,估计还得去求采薇才能把她们放出来。眼下弟弟这个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王老太君抱怨了一通,这才总算想起来,采薇还是她这小儿子的女儿,如今大儿媳妇和大孙女儿关在诏狱里,孙家那边又上赶着要聘礼的钱,要是没有聘礼就得要人。
就算要人,关键还得先把穆彩萍放出来才是。
她想来想去也找不着个可以求的人,只得让穆东升去跑一趟陆府,“都是你那闺女闹的,她关上大门,谁都进不去,我们也闹不清,到底是陆大人瞧不上咱们穆家的门楣,还是你那闺女想和咱们穆家断了关系!也罢,既然我们脸都不够大,那你这个亲生父亲走上一趟总可以吧?你总不能看着你大嫂和大侄女关在诏狱里吃苦受罪吧?晚放一天,还不知道人被折腾什么样了。”
穆东如一听更急了,竟然当着王老太君的面儿给穆东升作了个揖,哀求道,“二弟,还得劳烦你去求求二侄女和陆大人,让他们把你大嫂和大侄女放出来吧。要是晚了,这人都没了……”一想起妻女在诏狱里还不知道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穆东如一个大男人眼圈儿都红了。
穆东升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下来。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再懦弱也得硬着头皮上了,何况这事还是他那闺女引起来的。于是在王老太君和穆东如耳提面命之下,他总算是答应下来去一趟陆府。
王老太君赶紧让人给他备了车,和穆东如两个把他送出大门口,眼看着他上了车,朝陆府而去。
母子两个方相携着回来等信儿。
这穆东升一路上忐忑不安,一直来到陆府门口。下了车,看见那两个门神一样的门房,心里掂掇了半天,才上前小心翼翼陪笑问道,“两位爷,我是你们夫人的爹,有事来找你们夫人,还烦请两位爷进去通报一声。”
两个门房面面相觑了一眼,心想,这夫人的爹怎么这么一副寒酸样!
不过听说他一直把夫人丢在乡下,十几年从来没有管过,这会子,找上门来,估计还是想求着夫人办事吧?
毕竟是夫人的亲爹,要真的把他一顿棍子打出去,到时候夫人后悔起来,可是不好交代呀。
于是两个人想了想才对穆东升说道,“那你且在这候着,我们进去跟夫人通禀一声。”
穆东升见这两个门房还算好说话,也没怎么为难他,不由得更有了一丝信心,忙笑道,“不忙不忙,我就在这里等着。”
一个门房推门走了进去,直奔二门找着采薇身边儿的小五让她进去通报。
采薇早就听说门外王老太君那事儿,这会子听见她亲爹穆东升又来了,更是没有好脸色。
“穆家也真是绝了。三番五次轮番上阵,这会是没人来了,又派了他来?打量着他脸大是不是?“
陆瑛正斜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听见采薇这话就笑了,”你爹来,估计为的还是你大伯母和堂姐的事儿。要不你还是请他进来吧?”
“不请,把他赶走吧!他当年那么对待我娘,绝情绝义,怎么没有想到也会有今日?”
采薇想了想,决绝说道。
小五领命而去,于是忙跑出去,来到二门上,见着那个门房,就把采薇的话交代下去。
门房有些不敢相信,心想那可是亲爹呢,真就这么打发出去?
不过想想穆东升的为人,不配做人家的爹,还真的没有脸面上这个门。
门房毫不客气地走到大门外,对穆东升道,“我们夫人说不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穆东升再三陪笑求情,“你们就跟夫人说是她亲爹来了,今天都不见,难道是想和我们穆家断绝关系不成?”
门房心道就这样的爹断绝了也好。
穆东升还腆着脸往上走,门房就冷了脸,喝道,“夫人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就别再厚着脸皮了。”
穆东升无奈,只得转身回去了。
结果一去王老太君的屋子里,把这话一学,王老太君就气得劈头盖脸大骂起来,“你真是个没出息的,放着自己的女儿都见不上一面,还活个什么劲儿?你大嫂和大侄女都关在诏狱里,还不知道这回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你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来了?”
穆东升挨了一顿臭骂,心里十分不痛快,忍不住就顶起嘴来,“他们不见我,我还能怎么着?那高墙大院的,难道我还能做贼翻墙进去不成?”
王老太君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气得她四处找趁手的家伙去打穆东升,到底还是让她摸着了炕头下的拐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穆东升打去。
“真是反了你了,胳膊肘子朝外拐,你还当我是你娘吗?”穆东升身上挨了几下,气哼哼的就跑了出去,丫头婆子拦都拦不住。
回到自己的小跨院儿,张氏见穆东升一身狼狈样,忙迎上来问东问西。
穆东升只好把在王老太君那里受气的事情说了,张氏听了,愤愤不平起来。“大嫂和大侄女给咱们姑娘下毒的事儿,老太太怎么不说了?要不是姑娘福气大,这会子还不知道是谁嫁到那边去了,还轮得着穆家人什么事?”
“她对大儿媳妇大孙女一个字都不说,还催着你去陆府求人。陆家的大门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穆东升见自家媳妇唠叨起来又没个完,心里烦躁得很,索性跑到前院的书房里藏起来了。
张氏心里气不忿,蹬蹬地跑到王老太君的屋子里,噼里啪啦说了一顿,王老太君也不是省油的人,婆媳闹得非常不愉快,连穆东如也被张氏呛了几句,脸上很无光。
看这样子,二房这是打算撂开手了?那么他自家的婆娘和女儿,还得自己想法子了。
从王老太君屋子里告辞出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穆东如满脑子盘算着,挨个儿捋着整个京城里,穆家还能和谁有点儿交情。
想来想去还真让他捋出个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力的大太监林尽忠。他虽是一个阉人,但他在皇上面前可是个说得上话的人,比那些几品的朝廷大员还要好使。
只不过这个太监和穆家早年有些瓜葛罢了,如今再去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也只好走这么一趟。
穆东如知道,林尽忠在城里有一处宅子,离着他们穆家并不远。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子林尽忠出宫了没有?
林尽忠的身份地位和一般的小太监不一样,也是有休沐日子的,每隔十天半月的就出来住几天。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探探路子。再推迟那么几天,夜长梦多,说不定江氏和穆采萍两个,在诏狱里就撑不过去了。
打定主意之后,穆东如翻箱倒柜,翻出两张泛黄的银票,他看了下票额,不过是二百两的银票。
没办法,他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虽说银子不多,好歹也是个荤腥。
于是他趁着月色坐了车,来到林尽忠的府门外。
他先递给门房一锭银子,从门房那里打听得原来林尽忠今儿正好在家里。
穆东如大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他忙让门房替他进去通报一声,就说穆家的大老爷过来了。
林尽忠身为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寻常来办事找门路的官员如过江之鲫,门房收银子收得也是手软,这会子自然见怪不怪的,就把那锭银子塞到袖子里,对穆东如来了一句,“你先在这等着。”就有一个门房转身进去通报去了。
穆东如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吹着寒风,不停地跺着脚,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不多时,那门房就颠颠地跑出来,对穆东升满脸笑容道,“穆大老爷,快请进去吧。我们家老爷有请。”
穆东升忙道了谢,跟着门房穿堂度院地来到来到花厅里。
原来这林尽忠府邸规格也不小,虽说从外头看上去很寻常,但是那里头的院子足够大,三进三出再加上两个东西跨越,还连着一个硕大的花园子。
看这样子,应该是把隔街那一片地也买过来,连成一片了。
穆东升一边看,一边隔袖子捏了捏那两张薄薄的银票,心想这二百两银子,估计还不够塞人家牙缝的?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再去筹措银子了,只得走一步是一步吧。若是林尽忠最终把这事办成,事后他再去筹集银子谢恩去。
此时,林尽忠正三穿着一身赭石家常袍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坐在花厅里悠闲地喝茶。
他是个阉人,面白无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几岁,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长得眉清目秀,体态纤细修长,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英俊小生。此刻正端坐在花厅的太师椅里,手里端着一盏青花瓷的茶盏,秀场的手指捏着茶盏的盖子,慢慢刮着那茶水里的浮沫。
”老爷,穆家大老爷来了。”
门房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回道。
林尽忠这才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穆东升,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原来是穆家大老爷来啦?”
穆东升赶紧上前打了个千儿,行下大礼,拍着马屁笑道,“林大人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还记得我。”
因为林尽忠是个阉人,最忌讳别人不把他当男人看,于是穆东如寻思着喊他大人。
果然,这一叫正挠到了他的痒处。
林尽忠不由笑容满面,看着他摆手道,“坐吧。”又命下人上茶。
下人连忙端来香茗和点心,摆在穆东如面前的小几上。
林尽忠打量着局促不安的穆东如,问着,“不知穆大人前来所谓何事呀?”
其实穆家那档子事儿,林尽忠早就听说了,这会子他却装样子,为的就是吊吊穆东如的胃口!
穆东如赶紧把江氏和穆采萍被陆瑛投到诏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撇撇嘴一脸的愤慨,“这陆大人也太狠了,好歹穆家和他也是姻亲,他就算再不喜我侄女,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
林尽忠那双晶亮的眸子豁然一闪,旋即又敛了去,慢悠悠地拨着浮沫,道,“这么说,陆大人当真跟外头传言的那样,尽是报恩罢了?”
穆东如忙点头,“正是。若是他对我那侄女有一份的情份,也不至于如此不把我们穆家放眼里。我那侄女算是掉进火坑了。”
他想当然地说道,不料却被林尽忠给听在耳朵里,不住地叹息,“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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