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君骂人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丝毫不为这两个门房的话所动,只是兜头对着两个门房淬了一口,骂道,“睁着眼说瞎话的混账王八羔子,你们到底通传没有?夫人乃是我们穆家的姑娘,为何不见我这个当祖母的?有什么话掰开了说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怎么就不见我?是不是你们家大人把她看管起来不让露面了?”
两个门房听着这老太君的话,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说真的,这老太太虽看上去七老八十了,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样尖酸刻薄啊?
他们大人疼爱夫人还来不及呢,何故要把夫人看管起来不让露面?
“老太太,此言差矣。不让你见夫人,你心里难道没数吗?即如此,何苦找难堪?”两个门房先礼后兵,这老太太如此难缠,依他们的做法,早就把她给拉到诏狱里去了。
只是大人上朝前交代过,万不可失了礼数,平白让别人笑话。
王老太君见这两个门房也没什么新意,又没见着府里的护院出来赶她,心想这陆瑛虽说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但也是要名声的,估计看着她年老,不敢有什么举动吧?
到时候若真的有护卫出来,她就装昏死过去,看他们怎么办?
青天白日的,总不能真把她给投到诏狱里去吧?
反正她一把老骨头,今儿要是见不着采薇,她索性就死在他们陆府门前,看他们还要不要脸面?
逼死亲生祖母这名声要是传出去,陆瑛也得惹上天大的麻烦。
王老太君得意地笑着,回身就让周婆子去车上拿了一个软垫,铺在陆府门前大理石的台阶上,往那里一坐,就不动了。
“哎呀,今儿天可真好。老身我正好坐这儿晒晒日头,这么多天都没出过门,身子可都发霉了。”她伸了个懒腰,猫儿一般慵懒地瞅了眼那快要到头顶的日头,“日头真好啊,晒得浑身都发热了。”
她厚着一张老脸恬不知耻地坐在台阶上,自己打算坐在那不走了。
两个门房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心说大人可是交代过了,今儿不能动用府内的护卫。可是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太就坐在这儿不走,他们心里还真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两个人正犯愁,心想着怎么想个法子把王老太君给弄走,忽然就见从对面那条街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身后跟着几个家人,一劲儿朝陆府奔来。
两个门房心想着莫非又是哪一家子来找事儿的?
谁知那一家子人到了门口,竟对着这两个门房行了一个礼,转过身就对着王老太君喊开了,“老太太,这几日不见,您都不认识我们了?”
王老太君仰起头来,迎着日头,一时也没看清那几个人是谁,眯了好半天的眼睛才瞧清楚,顿时面色大变。
“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那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正是金陵孙家的孙老爷和孙夫人。当时他们给了穆府聘礼,打算年前迎娶穆府的姑娘的。那笔聘礼可不少,足有四五千的银子呢。
王老太君和江氏曾经想让采薇替穆彩萍嫁给孙家那个傻儿子的,后来却因为半道儿上杀出个陆瑛,才搅黄了这桩亲事,孙家的人当时畏惧陆瑛的权势,自是不敢上门要回聘礼。
只是现在他们不怕了。
孙老爷和孙夫人对视一眼,不由冷哼一声,“原来老太太躲这里来了,怪不得让我们一顿好找!只是人家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恐怕也不管我们那些俗事吧?”
王老太君听得胆战心惊,心想这家人找来定没有好事。
她以为采薇嫁给陆瑛,穆家傍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大腿之后,孙家的人就再也不敢找上门来要聘礼的钱,谁知道他们竟然敢找到这里来。
江氏和穆彩萍已经被投到诏狱里,如今她就是目前说话算话的,自然要钱都跟她要。
王老太君只觉头皮发怵,想要抵赖,又怕抵赖不掉,只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指着身后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冷哼一声,分明没把孙家的人放在眼里,“看见没?这可是我孙女的家,你们要聘礼敢要到这里来,小心我孙女婿把你们投到诏狱里去!”
孙家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心想着拼着这些银子不要,可也别惹毛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不过有人找到他们,让他们帮一个忙,这样就能要回聘礼钱。那人先是不肯透露身份,后来无意间露出了锦衣卫的腰牌,说自己奉了陆指挥使大人的命。夫妻两个这才知道原来王老太君竟然得罪了锦衣卫啊?
这两个人才乍着胆子忙忙地跑来要银子,提早要走,他们也好赶回金陵过大年去啊。
孙夫人上前一步就去抓老太君的胳膊,“老太太说话可得凭着良心啊,俗话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家没把姑娘嫁给我儿子,自然要把聘礼退了,就算闹到皇上那你也占不到理儿,可别拿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来吓唬我们,指挥使大人也不能不讲理的。”
这番话可真把王老太君给惊着了,她以为他们不过是金陵乡下的一个小地主,小门小户出身,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吓退了。
谁知道他们竟然连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号都不害怕,王老太君不由觉得黔驴技穷,想不出招儿来了,就信口胡诌起来。
”想来你们也不知道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你们听说过诏狱吧?诏狱可是十八般武艺俱全的,寻常人进去,不扒一层皮是出不来的,你们要是再来这讹诈,那我就让我这孙女婿把你们投到诏狱里去,尝尝那十八般武艺。”
若搁在平时,她这番话还真能把孙家的人给吓退。可是王老太君哪里知道孙家的人是陆瑛特意派人找来的。
她既然能给采薇添麻烦,那么陆瑛就不介意,也给她添麻烦。
孙家虽说是小门小户,但是背后有人撑腰,自然就不怕这个破落户的老太婆,当下孙夫人就毫不示弱地双手叉腰,杵在王老太君跟前,破口大骂起来,“从来都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人家!要么人,要么银子,给,我们就走人,不然咱们就见官去!我管你什么锦衣卫花衣卫的。不见银子,我是不会撒手的。”
王老太君虽说不讲道理惯了,但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泼辣、这么无赖的人,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她跟热炭一样,上赶着往陆府里贴,哪里敢跟什么都不在乎的孙家人一样耍赖到底?
孙夫人敢骂,她还不敢骂呢,毕竟心中有鬼啊。
陆瑛的名号不好使,她就慌了神,扎煞着两只手,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好了。
此时聚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老太君一张老脸发胀,紫的跟猪肝一样。
被孙夫人都痛骂了一顿,她气得直哆嗦着手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方才骂门房的那个泼辣劲儿,这会子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你,你别胡说,我们什么时候欠了你银子了?”憋了半天,王老太君才憋出这么句话,她又得意起来,谁能证明他们穆家收了孙家的聘礼了?找不到人证物证,孙家就是诬赖,看他们还敢见官!
“哼,想赖账吗?这个帐可不是那么好赖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孙夫人迎风抖开一张纸,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各项物品。
“有单子有什么用?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写的?”王老太君还是嘴硬,反正这东西做不得数的。
孙家的人显然没有料到王老太君竟然是个泼皮破落户,这要是个男人,还真不知道怎么为非作歹呢?
不过他们既然敢找来,那就是胸有成竹的。
孙老爷收回那张礼单,又从袖内掏出一张票据来,“早知道你们穆家不讲理,就算有礼单也不会承认。”他轻蔑地笑道,“这可是宝升号的票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穆家的大太太江氏某年某月在那里当了一批东西……”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老太君气急败坏地给打断了,“一张当票而已,能说明什么?难道不许我们家当东西?”
孙老爷彻底了服了这老太太了,都到了这等地步,她还能辨上一辩?
围观的人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纷纷佩服起王老太君的口才来,“这老太太还真不简单,脑子转得可真快。”听着别人的夸赞,王老太君越发得意起来。
孙夫人冷哼一声,“老太太好刚口,依着你,这黑白是非还真是不分了?”
她就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来,迎着日头一晃,大家都眯了眼睛看,原来是个有年头的镯子,“这可是你们家当在宝升号里的,是死当。”见王老太君刚要张嘴,孙夫人赶紧打断,“老太太,你可看仔细了,不要说我们欺负你一个老人家。”
那是一个赤金的镯子,此时在日头的映照下,发出黄澄澄的色泽来,“这上面有我们孙家的标记,你可看清了。”孙夫人把那镯子侧了侧,靠近内里不显眼的地方,有一行蚂蚁般的小字。
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里头有某年某月孙家的字样。
“哎呀,还真有字啊。”有人啧啧叹着。
王老太君看到这里又要插话,却被孙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你可别说这也是我们自己造假。告诉你老人家,宝升号里还有好大一批呢,宝升号的伙计和掌柜的都可以作证。”
王老太君听到这里,再也无话可说,拉着一张脸,干站那里。
围观的人终于信了,纷纷谴责着王老太君,“没想到这老太太一肚子的坏水,怪不得伶牙俐齿的,竟会狡辩呢。”
“当初你收了我们孙家的聘礼,如今想悔婚,把姑娘藏了起来,告诉你,就算我们去告御状,也不会叫你们穆家得逞的。”
孙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对着大家伙儿晃了晃,尖着嗓子喊道,“大家伙儿都给做个见证,我们虽说是金陵乡下来的小门小户的人家,但我儿子打小就和他们穆家的姑娘定了亲,如今收下我们的聘礼,却不肯把姑娘嫁给我儿子,这不是欺负我们是外地的是什么?难道京城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难不成皇上就不管这些事儿吗?”
围观的人看清了,那是一张白纸黑字定亲单子,是当年穆老太爷和孙家老太爷写下的,还有两个人的亲笔画押。
有那种看热闹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人,笑着给他们出主意,“这等小事,皇上可真不管,你们要想出气的话,只管去顺天府告状去。”
孙家的人,撸胳膊挽袖子,闹闹嚷嚷的做出一副当真要去告状的架势,还真把王老太君给吓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那两个门神一样的门房,语带哀求道,“你们也看见了吧?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快些让你们姑娘出来,把这事给平了。”
两个门房轻蔑地嗤笑一声,这老太太大白日里做梦吧?刚才还一副泼辣样儿,坐在这打算不走了,这会子又开始让他们求着姑娘出来了,凭什么啊?
自己做了缺德事儿,让姑娘给她收拾残局,早干什么去了?
门房才不理会呢,只是厌烦地往外撵人,“去去去,先把自家事撸清了再说,别在我们门口挡路。”
王老太君没了法子,再加上孙家人一个劲儿地扯着她去见官,无奈下,她只得一步一步挪下台阶。
孙家人多,她不过带着一个车夫和一个陪房,哪里禁得住孙家一群如狼似虎的人?
很快,她就被人群给包围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没一个说好话的。
王老太君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好勉强答应说把姑娘嫁过去。
只是穆采萍现如今还关在诏狱里,采薇又是陆瑛的夫人,她自然没有主意可打。
她只得与孙家人虚与委蛇,好不容易摆脱孙家人,瞅空就爬上马车,死命地吆喝着车夫赶车,逃命一般逃离了孙家人和看热闹人群的包围。
两个门房看着如同丧家犬一样的王老太君,忍不住相视一笑:还是他们家大人高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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