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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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密的竹林里阴风飒飒,竹林中有棵枝丫呈Y状的老柿子树,一白色布条挂在它那粗壮枝干上,随风飘荡,此时,残月如钩,挂在天角,风势渐大,凉意渐浓。一阵猛风刮过,月儿隐入云层,枝丫剧烈动荡,环状的白布条绕着枝干迅速地打转,竹林中吱呀吱呀之声不绝于耳。蓦地,白布条停止转动,上边似挂着一黑乎乎的物事,有点长,有点沉,几乎拖地。风停,月出,挂在树上的原来是个人,女的,很年轻,穿着红衣服。她慢慢地抬起头,阴恻恻地望过来,脸如白纸,双目流血,长舌垂胸。瞬间,天地间如冰封般,温度跌至零下几十度。女人惨白的脸若隐若现,尾随而至,穷追不舍。

      鲁强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把被子踢到地下。呆呆地坐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切,兀自头皮发麻,心扑扑地乱跳。tmd,又鬼压床了,而刚才梦中的情景却是那么地真切,犹如亲历。最近这一段时间,鲁强经常做这同样的梦,晚晚都睡不好,搞得自己萎靡不振。他望了下窗外,此时月色正浓,树枝剧烈振动,他将电脑台上的台灯打开,并马上拉紧了窗帘,咕噜咕噜一气灌了一瓶可乐,强自镇定自己的心情。各路鬼神,有怪莫怪,若有得罪,请明示,就不要再折磨小人了,一边默念,一边大胆回想她那乌黑浓密油光发亮的长发。我没得罪过这样的人啊,鲁强自忖。下半夜的气温越来越低,冻得脚指头发痛,虽然睡意全无,他还是无奈地钻进被窝,数起了绵羊,慢慢又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鲁强就起来了,喝了碗粥,带了射筒、农药,挑起一担尿桶就往外走。他准备去奥上园先给沙田柚除虫,然后给菜园的菜淋些尿。刚走到桥头,就遇见六婶,“哟,鲁强你眼眶怎么这么黑啊,昨晚去偷鸡了?”鲁强对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他刚想走,六婶却突然上前扳过他的肩头,端详了他一阵,“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东西了?”“没有的事,昨晚没睡好而已”六婶意味深长地又望了鲁强一眼,然后走开了。

      菜园里的芥菜长势正旺,一片墨绿,豆角苗则刚爬上架,弱柳扶风的样子。望着用新砍的绿色竹条搭的豆角架,鲁强突然只觉天旋地转,竹条的断口处慢慢渗出一些液体,油状,呈褐色。液体流速越来越快,越积越多,已经漫上了脚后跟。忽然,地面的液体全部消失,豆角架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了一处简陋宅院。鲁强恍恍惚惚地走进这跟一般农家并无二致的宅院,他弯腰走进一间低矮的草房,草房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铺着烂草席的木板床,靠窗的一张粗糙石桌,石桌上摆着一面镜子和一块木梳。鲁强把镜子拿起来,发现镜子后面有一褐色的小玻璃瓶,摇一摇,里面的粘稠液体没有晃动,倒了一点在手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闻这味儿好像是茶籽油。

      鲁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原来自己刚才靠在豆角架上睡着了。鲁强猱了猱有点模糊的双眼,担起尿桶回家了,刚想进家门,就被门槛拌倒,弄了个狗吃屎。正蹲在柴灶前用吹火筒吹火的奶奶听到尿桶摔地的咣啷声,忙起身巍颤颤地走到门口想把鲁强扶起来,鲁强忙自己站起来,嘿了一声说天有点黑。他把奶奶扶到堂屋当中,让她坐在藤椅上。此时,残阳如血,天地间一片昏黄。“强古,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啊?”“可能昨晚没睡好”奶奶自语了一会儿又突然问,你搭豆角架的竹子是不是河岸边砍的?鲁强脸一红,说后山近,我在后山砍的。奶奶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兼爱怜对鲁强说,不是叫你一定要去河岸边砍的吗,这下可怎么办。

      当年*的时候,有个叫姜儿的姑娘,跟我同一辈份的,年方16,比我小5岁,正是爱打扮的年龄,她经常用水把头发弄湿、梳顺。要说这姜儿瘦是瘦了点,但是她的满头黑发却是那么的好看,又黑又亮,使她全身洋溢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作为小女儿的她,从小就缺乏父母的爱,但她却很乖巧,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有一天傍晚,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是从她屋里传出来的,她母亲正在训斥她,我感到有点奇怪,姜儿可是从不惹事的啊,但我也没有在意。第二天一大早,姜儿屋里传出她母亲呼天抢地的哭声,我忙跑过去,姜儿屋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钻了进去,姜儿的身体冲进我的眼帘,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穿红上衣黑裤子,双眼瞪着屋顶。眼泪早就从我眼睛漫流出来了,只是我浑然不觉,然后我又马上恸哭起来,姜儿可是我最要好的伙伴啊,虽然我已结婚生子,但我们经常一起到田地里劳动,我们还私下展开过莳田竞赛,看谁插秧又快又好,看谁更有资格为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出力,我们都是共青团员,心气都高,但我们都佩服对方。我望了望哭得虚脱烂泥般坐在墙脚的那个老女人,这个我称之为堂婶的家伙,我有点恨她。阿妹啊,爷娘对不住你呀,你快合上眼吧,姜儿的父亲坐在床边,老泪纵横。邻屋的一个二流子上前塞了块铜板给姜父,说放到她口里就可以瞑目了,果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村里来了马戏团,姜儿偷了厨房的一点茶籽油,用来抹头发,她的抹了茶籽油的头发果然异常地黑亮,她高高兴兴地跟姐姐们跑去看马戏,马戏还没有开始,她就被她母亲揪回家里,她承认了自己偷茶籽油的事实,母亲于是打骂了她一顿。因姊妹多(她上有七个姐姐),从小就缺乏疼爱的她觉得异常委屈,当晚就爬到后山竹林里,上吊自尽了,第二天早上被邻居发现。当时正是*的年代,粮食匮乏,人们已开始吃香蕉头,肚子和脚也开始浮肿,用山茶树籽压榨的茶籽油一般是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炒饭吃的,所以很珍贵。爱美的姜儿偷了一点茶油抹头发,当然就被认为是糟踏东西,是大逆不道了。子女多,肚子吃不饱,死个女子在那时可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死个人还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呢。悲痛很快消散,生活重入正轨。姜儿最终被葬在后山竹林里,坟头很快被岁月磨平,几近湮没,这个女子很快就被世人忘记了。

      听奶奶断断续续地讲完故事,鲁强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太阳初升,鲁强拿着纸钱香烛和一小可乐瓶茶籽油爬上了后山,在老柿树和几根竹子断茎旁,他找到了一个稍高于地面的小土堆。

      从此,鲁强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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