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袁绍生母李氏重病缠身,派人前来洛阳传信,袁绍急忙奔回濮阳。方至李氏房中,袁绍瞧见李氏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心伤不已,跪到李氏榻前,强忍泪水,关切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绍儿,咳咳”,李氏连咳几声,双目微睁,见到袁绍满眼通红,柔声笑道:“我儿前往洛阳久久未归,母亲只恐时日无多,故而令家仆传信于你。”
李氏瞧见袁绍面容落寞,叹息道:“绍儿,此番进京可还顺当?可有见过你父亲?”
“父亲时常挂念母亲,本欲一道前来,怎奈朝中公务繁忙,便让孩儿先行回来,好生照料母亲,待父亲闲暇之时,再来濮阳探望母亲”,袁绍勉强笑道。
“我儿不必宽慰母亲”,李氏感伤道:“当年你外祖父乃是袁府木工,我不过袁府婢女,有幸结缘你父亲,时日一久,我二人暗通曲款,私定终身,怎奈我出身卑微,老爷(袁汤)自是不允木工之女登堂入室。”
“母亲,孩儿自出生之后,便被过继与大伯为子,父亲既然与母亲日久生情,诞下孩儿,何故父亲不肯纳母亲入府?”袁绍想起母子二人遭遇,满怀不忿,李氏虽非袁逢正妻,不过也为袁逢诞下子嗣,如今不说侧室之位,甚至小妾也算不上,袁府大门都难以登入。
袁绍怨声道:“父亲竟然如此狠心,将我母子弃如敝履,母亲至今不敢抛头露面,日日深居府中,孩儿在袁府亦是受尽他人白眼,在袁府众人眼中,母亲不过是区区婢女,孩儿时常被袁术戏称为‘家奴’,我母子二人莫非就如此微贱,孩儿就不可为袁家之后?”
“俗语有云‘子以母贵’,母亲本为袁府婢使,地位卑贱,当年老爷不准我入袁府,你父亲坚决不从,偷偷将我接入袁府,藏于袁府后院,倒也过得一段舒心日子”,李氏说及此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不禁回忆起与袁逢相守岁月。袁绍见母亲难得开怀一笑,面色一松,静静跪与榻前,默然不语。
“唉”,李氏忽而面色突变,眼中含泪,摇头泣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母亲生下了你,惹得袁府上下议论纷纷,老爷、夫人大怒,对你父亲严加斥责,禁足祠堂,将我赶出袁府,你外祖父气结吐血而亡。”
“祖父、祖母怎得如此狠心?”袁绍双手握拳,青筋直起,哽咽道:“想必母亲一人在外,孤苦伶仃,定然受了许多痛楚。”
“母亲虽被赶出袁府,所幸我儿尚可留在府中,些许苦楚,倒也值得”,李氏伸手抚着袁绍面颊,瞧着爱子俊朗英伟的面容,笑道:“当年母亲出府之后,袁府老小本欲将你丢弃,或远送他处,恰巧夫人见你体格健壮,目清神朗,细细打量几眼,发觉你面容与太老爷(袁京)有几分相似,夫人顿生怜悯之心,向老爷求情,将你收容府中。”
此时,远在洛阳的袁逢正于书房中,孤坐独饮,瞧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回想起当年李氏的温柔娇俏,袁逢放下手中玉杯,呢喃道:“十八年了,也不知你过得如何?”
袁逢轻叹一声,不觉间陷入回忆之中,耳旁不由再度响起昔日父亲袁汤的话语,往昔一幕幕不时闪现在眼前。
“此子虽是婢女所生,却也面相出众,眉间蕴含一股英武之气,日后必是英伟挺拔,倒与先父有些相似”,袁汤抱着年幼的袁绍,细细打量半晌,抚须笑道:“哈哈,不愧我袁氏子孙,我袁家三世三公,乃当世名门望族,只有人丁兴旺,才可保证宗族后续传承,壮大家业。”
“老爷所言极是,方才妾身触摸此子骨骼,端是精壮,日后待此子长成,必可成为袁家栋梁之材”,袁汤之妻韦氏不住赞赏,对袁绍长相颇为满意。
袁汤抚弄袁绍一番,交由乳娘带下去好生照料,转首对袁逢说道:“你年少轻狂,放浪不堪,如今闯下大祸,府中上下议论纷纷,宗族旁支多有不满者,于我一脉大为不利。”
“父亲,此子乃是我袁家血脉,如今已是母子分离,杜鹃一人孤身飘零,孩儿心中已是愧疚不已,若是再将幼子远送他处,孩儿日后如何面对杜鹃”,袁逢恸哭道。
“住口”,韦氏顿时怒起,喝斥道:“你犯下大错,尚且不知悔改,还敢奢望再与那婢女相见,怎得这般糊涂。”
“且听为父说完”,袁汤扶起袁逢,说道:“此子面相不凡,为父与你母亲亦是喜爱,但也不可留在汝南袁府,以免招人非议,有损门风。”
袁逢这才止住哭腔,袁汤缓缓说道:“你大兄袁平早丧,二兄袁成体弱多病,成婚多年,苦于无子嗣,可将此子送至你二哥宅院中,过继与你二哥为养子;如此一来,即刻避免此子日后受人白眼,遭人轻鄙,亦可为你二哥延续香火,况且你二哥宅院与大宅相通,你若爱子情深,也可常去看看。”
“父亲,此子尚未取名,还请父亲赐名”,事已至此,袁逢纵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得点头应下。
袁汤思虑片刻,说道:“依为父看来,此子虽生来不凡,却是婢女所生,庶出之子也算不上,就为他取名袁辅,只望他日后好生辅助袁家后继之人。”
“袁辅”,袁逢眉头紧锁,犹豫片刻,说道:“父亲,此子也是袁氏一脉,不如起名为‘绍’,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哼”,袁汤喝斥道:“‘绍’字乃继承之意,莫非你还对那婢女念念不忘,将此子视为后继之人?”
“老爷切勿动怒”,韦氏劝止满脸怒气的袁汤,对袁逢说道:“逢儿,此事便依了你,不过母亲已为你向冯家求亲,冯家虽非权贵望族,但也非小门小户,与我袁家也算得门当户对,冯家之女温良端庄,可居正妻之位,此事你还须依了母亲。”
“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不从”,袁汤见袁逢迟迟不肯答复,恼怒道。
“逢儿”,韦氏对着袁逢劝道:“你大哥早亡,二哥久病缠身,袁家基业还须你继承,而冯家与宫中宦官交往密切,你族叔袁赦自请入宫,几度传书与你父亲,言及袁家若想长盛不衰,必要通过与冯家联姻,进而打通官结,对你日后入京为官,大为有利,切不可意气用事。”
“兄长”,正在袁逢回忆过往,门外袁隗急急赶来,袁逢猛然惊醒,不悦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袁隗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兄长,术儿自汝南老家传来急讯,言道嫂夫人病情加重,兄长速回汝南,见嫂夫人最后一面。”
“为兄早已让术儿回汝南老家,侍奉左右,你回书称为兄朝务繁忙,无暇回汝南”,袁逢丝毫未在意,反而向袁隗问道:“绍儿最近可有派人再入洛阳?”
袁隗想起袁绍之事,不禁忧声道:“绍儿屡次私自入京,结纳党人,长此以往,必将为袁家惹来大祸,愚弟以为,不可再放纵绍儿如此妄为。”
“随他去吧!”袁逢摆摆手,劝慰袁隗几句。袁隗顿时不乐意,犹豫道:“兄长,愚弟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兄弟,还分彼此,尽可言来”,袁逢笑道。
袁隗说道:“兄长,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原本基儿乃是家中嫡系长子,当为袁家后继之人,不料基儿身子孱弱,惟有术儿可承继家业;近日绍儿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愚弟观绍儿言行,似有图谋,兄长还需早些约束,以免祸起萧墙,兄弟相争,酿成惨剧,毁了我袁家先辈所创家业。”
“为兄心中自有安排,你不必忧心”,袁逢知晓近年对袁绍有所偏袒,族中之人多有不满者,无奈回道。
袁隗继续说道:“昔日种种,已成过往,兄长不必有所愧疚,如今杜鹃母子安居濮阳,绍儿更是得兄长护佑,弱冠成名,此时当以术儿为重,还请兄长以宗族为重。”
“你且退下,待为兄思量一番”,袁逢叹息一声,打发走袁隗,接着自斟自饮,直至大醉,昏沉睡去。
而远在汝南的袁术,如同袁绍一般,正悉心侍奉在其母冯氏左右,闻报袁逢无暇回汝南探望冯氏,袁术顿时气结。为免刺激到冯氏,加重冯氏病情,袁术自是不敢发作。
“母亲,药已熬好,快些趁热服下”,袁术屏退左右下人,与长兄袁基一道伺候冯氏用药。
“洛阳可有音讯传来?”冯氏迷迷糊糊间,推开袁术手中汤药,开口问道。
袁基闻言,转眼瞥向袁术,而袁术扶着冯氏坐起,强颜笑道:“母亲,汤药需趁热服用,孩儿相信父亲不日将返回,母亲当调养好身体才是。”
“逆子,还敢欺瞒于我”,冯氏伸手打翻袁术手中药碗,浑身颤栗发抖,握指成拳,指甲甚至陷入肉中,全然不顾疼痛,咒骂道:“他至今对那贱婢念念不忘,究竟要将我置于何地?”
“母亲不可动怒”,袁术、袁基见冯氏颠狂发作,赶忙跪地劝道。
冯氏时而大笑,时而大哭,颠狂半晌,才渐渐恢复平静,将二子唤至身前,含泪道:“基儿、术儿你二人乃是一母同胞,切记不可生起嫌隙,当守望相助,绝不能让那贱婢之子在袁家立足。”
“母亲放心,袁绍自以为出身袁家,实则区区家奴,卑微之徒,对孩儿多有不敬,孩儿与之势不两立”,袁术想起过往种种,又见冯氏如此凄惨,恨意丛生。
“咳咳”,袁基方要出言,怎奈身子孱弱,连咳数声,对袁术说道:“二弟,愚兄自幼染病,难继家业,然袁绍近年言行,多有可疑之处,若非母亲勉力维持,只恐袁绍早已在汝南扎下根基。”
“基儿所言虽有理,不过你二人乃是嫡子,袁绍连庶出都不是,纵是袁绍再有名望,然其母卑贱,袁绍出身远不如你二人,于族中地位低下,袁家族人岂会舍弃嫡子,转而亲信婢女贱种”,冯氏鄙夷道。
冯氏转而忧心道:“我与你父亲成婚十八载,深知他至今对那贱婢余情未了,而我不过是宅院中摆设而已!母亲担忧你父亲偏爱袁绍,日后将袁绍视为后继之人,到时袁家再无你兄弟二人立足之地。”
“母亲,近日袁绍时常将党人藏匿于汝南,颇为明目张胆,孩儿以为不可任其妄为,应速将袁绍宾客党羽驱逐出汝南,不知可行否?”袁基适时问道。
“好一个自私自利之徒,为一己私欲,借袁家声名胡作非为,招纳党人,全然不顾家小安危,可恶至极”,袁术恼火道。
“哼!宗族安危!”冯氏冷声道:“这贱种自知出身卑微,继承家业甚是艰难,便以袁家为挡箭牌,肆意妄为,纵是袁家毁灭,他亦不会有所愧疚。”
母子三人怨骂一番,冯氏顿感疲乏,沉沉睡去,袁基、袁术兄弟二人轻声轻脚退去,袁术不忘对袁基叮嘱道:“兄长,今夜来我书房之中,有要事相商。”
“二弟,袁绍狼子野心,心胸狭隘,我兄弟二人当早做防范,以免家业为贱种窃取”,袁基点头应下,与袁术告别回房调息去了。
当夜,袁术书房中,袁基、杨弘、阎象、张勋、桥蕤、陆勉、纪灵七人应召而至,袁术诉明诸事,直言问道:“袁绍于汝南肆意招纳暴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诸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处之?“
“二弟,此事不可拖延,当尽早将袁绍党羽驱逐出汝南,再不可让袁绍涉入汝南”,袁基当先回道。
张勋不耐道:“公子,依某家之见,倒不如即刻召集义勇侠士,趁夜将袁绍党羽悉数诛杀,断其羽翼。”
“张兄所言极是,袁绍自不量力,妄图与公子争夺家业,当好生教训一番,使其不敢再犯”,纪灵、桥蕤、陆勉纷纷劝道。
阎象却是进言道:“公子与袁绍乃一脉骨血,有兄弟之谊,未免袁公对公子有所不满,在下以为不可撕破脸皮。”
“哼”,袁术闻言,怒气横生,冷哼道:“卑贱家奴,也配与本公子兄弟相称,荒谬至极。”
杨弘适时笑道:“在下倒有一计,公子若与袁绍公然相斗,势必有损公子侠义豪爽之名,而袁绍所纳凶徒,多是党人,公子何不差人书信秘告洛阳宦官,借助宦官之力,除去袁绍羽翼,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此计甚好”,袁术心头一喜,对杨弘夸赞几句,转首对张勋吩咐道:“明日你奔往洛阳,向宦官告发袁绍不轨之事。”
阎象又是说道:“袁绍四处招纳党羽,充实羽翼,公子应及早提防,不可落后于人,当于汝南等地秘密招揽各处豪杰才俊,收为己用。”
“嗯!”袁术沉吟半晌,忽而对众人叮嘱道:“招纳才俊以为己用,却是未雨绸缪之策,不过还须谨慎行事,万不可与党人有过多接触,以免为家中惹来祸事,否则我岂不是自毁家业?”
“谨遵公子之令”,众人当即拱手应诺,徐徐散去,各行其是,于汝南凭借袁家声名,四处招揽游侠豪勇,结交郡县豪强大族,袁术甚至亲往陈王刘宠处,赠金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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