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广寒宫上的常娥,又知道多少人用月作为名字。那么恬静的美,究竟属于谁?
赵烈与萧叶若靠在一起,享受着火炉的火热,几乎一言不发。他们对对方的思慕,刹那间就转换了情感,好像变成了亲人,月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窗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对于萧叶若来说都是窃窃私语的时候,却是赵烈久经苦痛离别的时候。
前世的赵烈每每站在豪华都市的窗前,都体会过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无助不是来自于独自战斗,而是来自于内心。一切的拼搏在没有找到支点的那一刻,都是那么的脆弱。
“世间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赵烈只是轻叹,仿佛是感慨着一切的曾经。却被萧叶若误以为不满足。
“夫君何尝不幸运,难道这天下还有什么寒门要比你还要富足?”她有些不理解,这种事情并非什么不公平的事,为何要这么感慨?
赵烈笑而不语,他坐起来的时候,影子遮盖住了叶若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的光芒却并未消失,反而好像成了光源。
“夫君如何看待天下的大势?”她很想知道的,这一刻,她要问出来,这个回答不需要对称她的内心中的,只要看他的心胸有多么大,自然就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强。
赵烈从来看不惯没本事就瞎显摆的,抄了古书觉得自己很厉害的,亦或是学了几句七扭八歪的外语却根本不知道词源语意的。
“看势要看全,天下的大势纷繁复杂,想要抓住却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当今天下能彻底把握大势的人,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再能做到。”赵烈毫不夸张,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明,他需要的是权力与登阶。
亦如王猛的发迹,虽然他是世家的子弟,却偏了几百个门户,能在南山卖簸萁,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笑话,如果需要证明,他就不是整肃天下百族,慑服天下大族与猛士的王猛。如果在他当县令的那天起需要证明他自己,也就不是能让苻坚说一声“原来这才是皇帝啊!”也就不会在死后给苻坚留下带领九十五万人南下攻东晋的家底。
萧叶若却想听听他无限膨胀背后的那个支撑,究竟有多么的扎实。
“夫君如何说唯有你一人能把握天下的大势?难不成天下纷纷扰扰的雄豪壮士都不及夫君一点点?”萧叶若在期待,也并非期待。她从小养尊处优不假,但是却有一颗很……不平静的心,她渴望自己的夫君是最顶尖的那个,似乎大部分女子都会这么想,似乎她们内心深处的向往就是这样,但是没有如意的。
“年轻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但是想要成就什么,尤其是帝王,格局一定要大,气势一定要足。天下之人并非都是归心,方才有了太平盛世。万物的利用就是要反复往来,才能尽得其用。
生杀并非是一种自然手段,要临制九变,方才能得到整个天下的肯定,有了胸怀和手段还远远不够,要有黄帝一样统一天下的气势,方才能得到最终的胜利。”赵烈轻轻叹息些什么,这话说出来本来很振奋人心,却透露出些许的苍凉。
“那夫君还能回到军队中去吗?”萧叶若对这种事情不甚了解,所以要问清楚。
赵烈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世兵制,作为一个缺乏一定考虑的,也是出于无奈才会用到的制度,在国强民盛的时候一定会取消。
“我有一种感觉,世兵制虽然会一直存在,不过实在走不远了。以后汉儿加入军府会越来越多,我的年纪太小,一定会被驱逐出军队。”
“夫君为何要用驱逐一说?”萧叶若喜欢比他小的男子吗?在赵烈看来并不会,不过一个有抱负且懂得欣赏女子的男子,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光中偶然回首,也应该不差。况且她一直在考量着男子的气度与抱负,看来她也并非随便的女子。
“这次如果真的回了乡籍,你希望跟我回去吗?”赵烈盯着她的眼睛,他虽然不太懂女子的心,不过她的一切欺瞒与信任都会写在眼睛里。有时候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现出来的途径与步骤。哪怕一个女子希望天下的糖都是她的,只要她掌握了糖的一切附属品,那她就是糖的主人,看起来幼稚的事情里,藏着的却并非是幼稚的手段。
萧叶若忽然咬住赵烈伸出来的手指,那唇偶然碰到他的手指的瞬间,忽然就想把她按倒在炕上,慢慢地品味润如白芷的一切。
他的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血压似乎随着她的温柔忽升忽降,采儿有些看不下去,退出去假装是去生火了,实际却在偷听着谈话。
萧叶若并不在乎,她更关注的却是她父亲曾提及的很重要的事情。
“我父亲曾经说过,一贯之钱,可买曹吏一人。十贯之钱,可买县令以下。人都有贪吝的心,所以才有了这等买卖来的官爵,你可有这般考虑?”
赵烈有点避讳她的世家身份,毕竟有些东西涉及到隐秘的事情,便是真的识大体,也未见会不生气。
“有些路不能出错,尤其是第一步。”赵烈摇着头,他知道这一切的问题的根源,还有很多例子足以证明。“有些制度更甚于人心,很多大的方向有时候想改变很难很难。一旦人有了二心,那个方向没人跟着走下去了,自然就失去了一切效益。
这一切说到底,还是人的世界。维持人的利益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一切贪吝与奢靡之风能让整个国家的每个角落都崇尚和平,那么它就是一个绝顶的好制度。
我不愿意跟从这种风气便是因为这种制度开始抵触整个国家的一切平静,有人吃不饱的地方,就会有人觉得不公平,如果天下人都是穷人,谁都不富有,却都很平均,那天下人都不会有一点的嫉妒与不公平的感觉。那些跟随帝王起家的人们也是如此,都吃糠喝稀的,就不会离心。如果有一个人吃上了肉,那整个组织就出现了各种情绪。这也就是袁绍与曹操对决的时候的不同,袁绍在后方吃肉,却让那些奴隶在前方送命,自然就会离心离德。”
萧叶若心中更加笃信,这个人就是整个时代终结,也是一切开始的天命。他看的事情与别人都不一样。当然如果仅仅不一样,那没什么用,很多人都为了不一样而不一样,却不知道事情的理解,为何会不一样。诸如那些官员,清廉有他们的考虑,贪吝亦有他们的不舍。一切的一切,只要看得清,就没什么措手不及与意料之外。
“夫君所说的囊括四海,当如何囊括?”萧叶若的眼睛里的那种光,越来越明亮,似乎与窗外冷肃的月光相互映衬起来。
赵烈有些疲惫,一如当年站在明朗的教室里,却看不到未来的路一般,那种日子,不是他这种人过的。他曾经渴望过,哪怕有一个人能脱离那个看似澄澈,却已经糜烂得一塌糊涂的世界上,赏识他的才能。
但是那些人却认为他生错了时代,宁可杀了他,也不会允许他这种人有哪怕一丁点的出路,因为这个世界,只能有几个人掌握着最顶尖的权力,多一个都不行。
“从现实出发,做到自己想要的那种天下。想要囊括四海,就要走遍四海。当自己在茅草屋的时候,其实天下已经就在自己心底的一角。
如今北方世家豪奢林立,南方世家亦如你兰陵萧氏,亦或是曾经的王谢两家都非他们的对手。
想要从他们眼皮底下崛起,无异于用他们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根本不可能。但是这第一步要走对,不能趋炎附势,一旦屈服,他日就被套牢,彻底失去了一切能翻盘的根基。”
赵烈仔仔细细地看了萧叶若的脸蛋儿,那女子才有的柳叶弯月,只有女子才有的巧笑倩兮,略有沉醉,“世家制度是好事,也是坏事,想要保证整个天下是汉儿的,并非一定要有世家参与才是最重要的。当他们亲手葬送强大的汉王朝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悔?”
赵烈把心爱的女子搂在怀中,用自己已经磨出茧子的手轻轻握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凉凉的,让他想起来前世意大利的那首民歌。
他整理了很久的想法,想了很久很久,方才说道:“汉武帝雄才大略,然而唯有一件事他没弄清楚。”
萧叶若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什么也没问,只是用手指慢慢行过他身躯的每一寸土地,静静等待答案,她折服了,她觉得那一刻,一切都没有错,什么都没说错,这全都是天意。
“他想过,却从来没有体会过。那就是,他既是皇帝,也是奴隶。他的权力,是那些世家大族垂手赋予的,他也是那些那些世家大族权力的来源,一切的恩怨,都因为平准均输而彻底败亡,他老的时候,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萧叶若忽然想起什么,她停止抚弄,侧脸埋在赵烈胸膛与胳膊的夹缝中,缓缓问道:“你的杀意那么重,难不成也是治理天下的道理?”
赵烈微微一笑,突然看到采儿擎着那细细的针与宽大的剪刀,静静地在那里挑灯花,那一明一暗的,如同女子的心事,也如同天下大势,左右着整个屋子的明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