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外头叫卖炊饼的商贩都没起来。十娘就掌灯对镜贴上精致妆容,自信满满的换上一身素净襦裙。随后吩咐小二拿来两坛新酒,拈住捆住酒坛口的麻绳,掂量几下,嘴角边扬起几分得意笑容,兴致高涨的往宫里赶。
我披了件料子厚重的袍子,头发散乱打着赤脚站在窗棂处,透过镂空的木窗花目送十娘坐上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在初春薄薄的白雾中。
屋外头小河见我房里亮起了烛火,她便跑过来在外头敲门,问我:“千雪姐姐,你是不是起来了?”
我反应过来,扒拉了一下头发,挽成个懒散自在的发髻,垂在脖颈间。我稍稍整理衣裳,又想着小河是女孩子,况且自己现在已不是在乎外表的那种年龄了。于是,对门外说:“进来吧小河,我早已经醒了。”
‘吱’一声,门被打开。小河搓搓手放在围拢里,她带上门转过身时瞧了我一眼,竟然愣在了原地,片刻后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这咋咋呼呼的模样,让我满腔疑问:“怎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说完,我下意识地抚了把脸,摊开掌心并未发现什么黄色颗粒物。
小河对我说:“刚才看千雪姐姐,像极了戏楼里站在山坡上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不过千雪姐姐可比戏子好看多了,性格也要比那人好很多。上次十娘姐姐带着我去戏楼唱曲练胆,我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那人的裙角,她一把扼住我手腕,拽着我嚷嚷着要将我送去官府公办,还声称要治我个破怪秩序罪。幸好,十娘姐姐及时赶来,才让那人灰溜溜走了。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趁着小河说话间隙,在屏风后面换好了衣裳,又将胡乱挽起的头发放下重新梳理一遍,才终于有点人样。
“千雪姐姐你刚回上京,知道吗?听说皇宫里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殿下即将和天下兵马大将军完婚。”小河说起时,脸上流露着豆蔻少女憧憬美好爱情的神色,天真无比,纯洁得如一朵木莲花。
我没有任何反应,以自认为平静的态度应对了这次事件。
“哦,是吗?想当年,我还有幸见过这位公主殿下一面昵。”
小河眼巴巴地凑过来,问问:“那……那公主真的如楼下客人所说美得不可方物,比得过西施赛得过昭君吗?”
我听后,怔了一下,心里全盘宁静被打乱。我顺势指了指开在窗前的腊梅花,道:“瞧见了吗,公主就是那花儿,孤傲孑立,却又尊贵无比。”
小河半懂半懂,不过她倒是说了句逗我开心的话:“那千雪姐姐就是兰花,十娘姐姐就是菊花,而我就是向阳花~~”她边说边笑,如头小鹿一样跑着离开了我房里,飞奔的模样还真有点我小时候的影子。
稍稍洗漱完毕,我蒙上面纱坐上来老位置上。入住临仙楼的这段日子里,我每日都会坐在这里看来来往往的人。有时,楼下会有喝醉的客人抬头望向我,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调戏轻薄之话;也有时,楼下会有锦衣玉冠的富家子弟举杯邀我一同进酒,搭上旁边几位同僚谈论这面纱之下到底是一张怎样倾国倾城的脸。
由于我自戴上面纱坐在这里起,便时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对楼下宾客的爱慕示好也是视若无睹。
久而久之,不知是谁传出了这么一个名号,说临仙楼里有位冰霜美人,如雾凇般美丽,尤其只有一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脸,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我自然对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爱理不理,只当是时下太平光景里的消遣之话罢了。
临近傍晚,十娘才从皇宫中回来。和她一同下马车的还有深居宫中的吴太医,不过吴太医满脸不悦,黑着一张脸,气冲冲地从马车上走下,跨进临仙楼里头,还没等到小二张罗上来,他便高声发话。
“要我医的病人昵?在哪儿,快些让她出来,老朽时间宝贵的很,一分一毫都耽搁不得。”
我见十娘笑容紧张,只怕是将这位医术高明的古怪太医从皇宫里糊弄来的。我立马快步走下楼,对吴太医作揖致礼道:“病人不在这儿。”
吴太医扭过头望了我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双指指向我,问:“你可否认识前任户部尚书连大人之女?”
我未料到吴太医会从口中问出这话,不过以前的身份早已随着爹娘离去而烟消云散。我抿嘴笑笑:“不识。”
“哦哦,难怪我见那丫头之时,还是在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时过境迁,她爹娘被冤死,恐怕她也……”吴太医叹了口气,撒撒手:“算了算了,不必再提。”
十娘迎上前来,她回屋换了一身相对家常的衣裳,依旧美艳动人。她对吴太医说:“吴大人,此刻天色已晚,去病人家中的屋并不好走,要不要在寒舍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啊。”
吴太医抬头望向西边逐渐下沉的金乌,花白胡须上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绚丽的浓彩,他摸摸胡须咳嗽两声:“不晚不晚,你们只管带路就是。老朽可没有待在别人家里过夜的习惯,再说了宫里头那么多棘手的事等着老朽去处理。你还不知好歹的挽留老朽住下,这不是活生生将老朽往火坑里推嘛!”
我和十娘简直是哭笑不得,世人都称吴太医是老顽童,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小孩子气。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马车,让吴大人您能早去早回。”十娘说笑着转身去备马车。
吴太医一抬手拦住了她,“不必了,咱们走路去就好。”
“啊?”十娘不解。
我拍手称好,“夜间雾水下降,路滑坡倒,若是马车行路不当,翻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个人,三盏火,三道影,行走在溪水潺潺,夜莺欢欢的乡间小路上。今夜星辰密布,甚至将皎月给比了下去,偶有参杂着泥土芬芳的晚风吹拂过脸颊两边,绕过鼻尖穿过衣襟,窜入背脊处,惹得人一哆嗦,差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吴太医老当益壮远远将我和十娘甩在后头,他倒也记性好,十娘粗粗略略讲出了紫儿家住在哪儿,他硬是一一算出来了个八九不离十的位置。吴太医每走一段就停下站在原地,朝我们这两位不急不慢的憨子大喊:“你俩快点,别磨磨唧唧的,风风火火点不行吗?”然后自己又扬长而去。
十娘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边走边对我说:“这老头早年丧妻又丧女,无心圣贤书后一门心思扎入了医术当中。当年圣德皇后难产就是得他的医术才能平安诞下当今皇上,这不,如今的八皇子也是得他庇护才平安落地的。”
我低着头,眼光迷离地投向手中烛盏中恍惚的灯火,思绪全然不在这儿。
“喂,想什么昵?这么出神。”十娘趁我不注意用手肘轻轻捅了下我的腰。
我会过神,摇摇头:“没……没什么。”
其实刚才在想什么,我自己也没头绪。只是觉着难得有一次可以放空自己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说句实话,现在我还在时不时的想起华生,想起那晚在漠北夜空下的鱼欢水爱,想起那晚在清池前立下的天荒地老誓言。
爱一个人为何这般难?
恨一个人为何又这般容易?
如有机会时光倒流回到过去,我定会在那晚暗卫屠杀连府时,手握利刃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哪怕到最后的结果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心甘情愿。绝不要受这‘情’字之苦,经这‘情’字之灼。
不知不觉中,我已和十娘走到一方普普通通的茅草农舍前。篱笆内还有阵阵犬吠声传出,扰乱夜空下的宁静。
我和十娘走过去,推开破旧的木门,只见吴太医吓得愣在一边,一条大黄狗死死盯着他狂吠。
见此情景,我和十娘纷纷捂住嘴角笑了一笑。
不多时,屋内走出个坡脚男人,他一把抄起扫把重重打在大黄狗身上几下,大黄狗哼哼唧唧几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了稻草狗窝里。
坡脚男人不好意思扰扰头,冲里边大喊:“娘子来客了,快备好茶水。”
听得里面的人回应一声,忙碌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瘦瘦小小手法熟练无比。
紫儿端着茶水从屋里出了来,坡脚男人立马拖着病腿迎了上去,扶住她慢慢走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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