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高台,开门就能眺望远方。芈将男人的发束解开,细致的梳理,又轻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这个时候熊荆的额头刚好触及她浑圆隆起的胸,吐气若兰、体香盈鼻,熊荆半搂着她的纤腰,感受着这柔软温暖的肢体。
“咯咯……”芈怕痒,男人蹭了几蹭她就咯咯直笑,再也唱不下去了。身子往下缩,头发也没梳理不了。这个时代男人的头发也很长,向来不喜欢自己长发的熊荆不悦道:“太长太长,理当剪掉。”
“剪掉,剪掉那就成越人了。”坐回席上的芈还在笑,见熊荆不悦,只好亲了亲他的侧面,算是安慰。之后她一边梳头发一边问道:“大王来此,军中如何?”
夫妻见面不想谈起国事,可国事又必须谈。芈要谈起她对新郢、还有迁徙的观感,她也要知道国中情况,这事关整个迁徙计划是否能顺利完成。
她问起国事还担心熊荆变得不悦,只听熊荆呵呵笑起,道:“秦人土鸡瓦狗,本敖……哼哼……彼等只要敢来陈郢,一定要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啊…”芈忍不住轻呼,低下头看着男人,美目瞪得极大。秦军六十万,楚军不过十万,如果真能大败秦军,那楚国为何还要避迁于蓬莱?秦国大军尽没,执掌天下将是楚国。
熊荆只是在女人面前显摆一下,然后才说起实情。“王翦告老,秦王已拜蒙恬为将。前几日已得讯报,蒙恬嫌六十万大军笨重,只遴选其中三十万来攻。”
“三十万?!”这一次试航万余人,聚在码头上已是无边无际,芈无法想象三十万人会是多少人。惊讶一时变成担忧,她紧抓着男人的头发不放。
“这三十万人将有来无回。”熊荆很肯定。他之所以这么放心的前来迎接妻子,正是因为此战楚军必胜。秦军被迫在楚军设计好了的战场上列阵作战,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惨败。
“那……”芈想问避迁如何,还有楚国、天下又如何。熊荆明白她的意思,说道:“那要看此战之后秦人如何应对。应对的好,可稳住局势;应对的不好,便将兵败如山倒,秦国或亡。还要看我军士卒伤亡几何,伤亡的少,可不再避迁,若是伤亡的多……”
不知为何,熊荆顺口说起了伤亡的多。芈突然抱紧他,俏脸贴在他脸颊上。
“顺口而已,”他轻拍着女人秀美的背。“此战我军以火药胜敌,不会有太多伤亡。”
“恩。”芈嘤咛了一声,轻轻的点头,又开始梳头发。
“新郢如何?”熊荆转移这个话题,不愿提起此战之后如何如何。
“新郢甚美。”提到新郢芈马上变得高兴。噩梦里的恐惧祛除后,梦中的风景渐渐可爱起来。熊荆看过大司马府的整份报告,知道以这个时代舟楫,横渡养马岛并不困难,而真正的迁徙要比试航还轻松。
试航的时候是逆着北风,两次迁徙时将是顺着东南季风,舟楫不管是否用上渔帆,都可以借助强烈的东南风,在三日内抵达养马岛。返航时除了第一次返航需迎着东南风将舟楫划回朱方港沿岸外,第二次九、十月份,将等到季风转向再返航,那时又是顺风航行。
叽叽喳喳的,花了大约半个时辰,芈才把八千里航程和自己对新郢的观感说完。她很自然的问道:“若是秦人大败,是否还需避迁蓬莱?”
“为求万无一失,要。”地雷只可以用一次,即使是这次,幕府一些谋士都很担心秦人的阵列不是一道,而是会像大泽上舟师决战那样,列出两到三道。那样的话,埋设的火药只能炸一次,剩下的一、两道阵列只能依靠随同前进的掷弹卒以及士卒手中的夷矛。
“避迁之事,关乎国祚血脉,不得马虎。”熊荆将芈抱在怀里,认真的相告。“你横渡东海甚善,立威信于众人,他日楚国如果不在,蓬莱楚人可以复国。”
如果没有战争,楚国已经建立完善了世界香料贸易网,香料贸易的巨大利润可以在人口众多、物资丰富的印度套现,无数金银币变成帆船与粮食,支撑楚国乃至天下人迁徙东洲、南洲、西洲以及废洲,遗憾的是无休止的战争毁灭了这一切。
想到这一点熊荆忍不住愤恨,愤恨这无休止的战争,愤恨操纵秦国国政的那些关东官吏。还有卫缭,赵政已经抛弃了他,但没有抛弃他之前制定的战略。这套费边式的迂回战略恐怕是秦国唯一灭亡楚国的机会。如果当初杀了卫缭,天下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熊荆紧牙着牙,芈见他又说亡国,安定的心再度动荡起来。她不解道:“秦国仅六十万人,三十万人攻楚大败,又如何、如何……”
“可秦国治下有两千万人。”熊荆道。“只要粮秣、舟楫足够,秦国士卒一百万不止。东地仅三百万人,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可成甲士者皆成桨手,毕竟避迁于蓬莱也要甲士。越人驺无诸即将为王,我不可不防。现有甲士一旦伤亡,各县邑已不能补充……”
楚军当下最大的困境除了金钱、物资枯竭,人力也宣告枯竭。秦军同样面对这个问题,黄河以北连年攻伐,包括关中在内,青壮男丁基本打光,征召的多是刚傅籍、年龄十七岁或身高在六尺五寸(150)的少年士卒。只有在齐国才能招募到大量青壮。
如果不分贵贱,以齐国的人口,傅籍人数超过一百五十万,秦国控制地区最少有七十万。秦军三十万人如果尽没,即便不包括剩下那三十万,也还能征召一个由齐卒和刚傅籍十七岁少年组成的百万军团。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像赵国长平之后那样招募五尺卒,那种士卒年龄十四、五岁,身高大多一米三、四,同样能列阵杀人。
对楚军而言,其他不可怕,消耗最可怕。熊荆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恨恨道:“秦国若想亡楚,就拿全秦国的男子来换!”
“荆人在沙水之北、鸿沟东西设备,以迫我军与其战于陈城以西……”虽是肃杀的军营,邑内邑外布满乌帐的沙海仍弥漫着春日的气息。鸟鸣中,腹心蒙珙向蒙恬汇报探报得来的讯息,此时秦军骑兵已至魏国长平,距陈郢七十里。
“荆人择选之地,我不当与战。”介绍敌情的蒙珙有一种直觉,敌军选择的战场最好不要赴战。“然鸿沟之东荆人以水漫之,道路尽坏,我无以……”
“荆人欲与我战于鸿沟以西,鸿沟至颖水几里?”蒙恬目光盯在地图上,陈郢不是什么陌生之地,他与父亲都曾经到过那里,他依稀记得陈郢西面不愿就是颖水。
“约六十楚里。”蒙珙答得的比较仔细,说的是楚里,楚里短而秦里长,两者有几步的相差。
“六十里足矣。”蒙恬马上答道。“十万荆人,便以十行列阵也不过二十四里,我军二十八里,尚不及一半。”
“尚若荆人……”蒙珙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他直接道:“交兵之地乃荆人所定,险矣。”
他的道理蒙恬当然知道,但他反问道:“何险?我所虑者,乃荆人加固陈城城防,不与我战。以巫器守城,莫婴其锋,我军围之,非数月不能决。”
蒙恬想起十年前的陈郢之战,那一战也是在春日。当时秦魏两军付出极大的伤亡才攻入陈郢王城,然而荆王又在里面新筑起了一座数百步宽的小城。而后项燕率军救援,双方战于陈郢之南,项燕击溃魏军,大获全胜。
如果荆王再度死守陈郢,那将是秦军的噩梦。好在十年间荆王每战皆胜,他似乎不屑再打一场围城战,这才在城西设备。
“终究是不妥。”蒙珙明白蒙恬之意,如果楚军像十年前一样死守陈郢,大王肯定会着急。如今野战,一决而定输赢,反倒节省了时间。
“不妥又如何?”蒙恬目光不再看着地图上的陈郢,而是舒了口气。“最不妥便是荆王死守陈城,若守陈城,我军当攻伐几月?士卒又当伤亡几何?若是绕过陈城直趋楚地,荆人出城击我留守之军,我军将败。”
蒙恬描述楚军死守陈郢的结果。三十万人是没办法留守十万人、二十万人困死楚军的。如果是四面设防,再多兵力也不敷用,毕竟包围的战线比被包围的战线更长。不四面设防,一旦楚军切断自己的后路,又将是一场败战。
“时日不多,大王催促甚急,就依幕府之计与荆王战于陈城。”蒙恬拿定了主意。蒙珙受命就出帐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其余各路,六万太多,三万足矣,如此荆人以为可救。”
“敬诺!”蒙珙返身点头。很快他便亲自择选了十几名都尉,召之入帐。“大将军率军三十万将于荆人战于陈,彼等皆非出战之将,然……”
秦军十年来与楚军交战从未胜过,说不定还要全军覆没。蒙珙召见说话都尉们很是不安,担心是什么决死任务,因此蒙珙停顿等他们接话时,谁也没有接话。
蒙恬对此也不意外,秦军畏楚者众,那些要开拔的都尉士卒个个神情严肃、心思重重,不要开拔的将卒则一身轻松、聚饮畅笑。他咳嗽一声,直接宣布命令:“大将军有命,需三名都尉率军由水、睢水、丹水深入荆地,迫使荆人分兵……”
王翦为大将军时,秦军六十万,楚军最多十万,这样的数量比秦军占据绝对的优势;蒙恬为大将军,秦军三十万,楚军数量不变,秦军已经不能达成五倍优势。为此蒙恬向赵政详细解释了为何只用三十万人的原因,也与王贲对辨,直言现在率六十万人与楚军决战不可能。
然而解释与对辨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蒙恬已有迫使楚军分兵之计大梁是诸水交汇的中心,占领大梁可直插楚地,牧泽、荣泽泛滥后,启封的作用等同于大梁,秦军照样能够沿诸水深入楚地。
蒙珙现在吩咐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一说不是与楚军决战,都尉们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末将愿往之!末将愿往之!末将愿往之……”
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蒙珙一个个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些都尉生厌。大将军蒙骜在时,秦军并非如此,哪怕是蒙武任大将军时,秦军也不完全如此。这才多久,十年不到,秦军就变得畏首畏尾、明哲保身了。
蒙珙说话的兴趣大减,他直接道:“奉大将军之命,一水只遣一尉。若荆人分兵救之,斩级有功,然而荆人不救……”他扫视身前的都尉,这才道:“军法处置!”
“这……”都尉大讶,楚军救援不救援,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然而也有见机快的人。
“末将愿往水!”都尉角胜大叫,生怕别人抢先。
“末将愿往睢水!”都尉华免跟着喊。楚军集结在陈城,离陈城越近,救援的希望就越大。
“末将愿往丹水……”一路只派一尉之卒,三路最后只剩下最远的丹水,可这样抢人头的机会不多,众都尉也已经明白了腹心隐含的意思。
秦军南入楚地,人畜无害,楚军当然不会派兵相救,但若像李信入方城那样寿幼无遗,楚军必然要救。只是这种人神共愤的军令大将军不愿下达,只能靠他们意会。实际上他们也未必要真要寿幼无遗,只要放出风声,让楚人以为自己要寿幼无遗,以楚人的秉性,肯定会派兵相救。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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