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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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改

    没有见到女人之前,**一直压抑的熊荆满脑子都是那种事,然而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目光从她的眸子中穿入进去,别的想法瞬间被抛掷脑后,甚至连抱住她都生怕会产生不可逆转的时空波动,只隔着数尺远的距离凝视着她。反倒是女人奋不顾身的扑到他怀里,呜呜呜地哭起。

    正如行走于悬崖不能朝下看一样,此时虽然依偎于男人怀里,站立于坚实的地面,芈脑海里闪现却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是深不可见漆黑无比的大壑,是绝美无比亦冷清无比的新郢,她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里惊醒,然后被梦中的事物吓得浑身颤抖。

    熊荆感受到了她的颤抖,本以为女人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一切,然而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从小被人宠爱的贵族女子。因为他的坚持,也因为他的自私,要她从原先的生活轨迹里挣脱出来,于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她成为赵政的妃子可以平安一生;也许,她会死于秦末那段悲惨岁月;也许,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如何选择,人总要亡,是嫁给自己还是嫁给赵政,都只有并不长的一生。

    人生该如何度过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后世常常认为,人应该成长、应该成熟,为此不得不付出代价,然而悖论却是:人只有在儿时才是最幸福的,离儿时越远,活得就越痛苦越孤独。既然如此,所谓的成长和成熟又有什么意义?人难道不应该长大到孩子的时候,就不要再长大吗?难道不应该永远保持孩童的天真,怀着对死后的美好希望死去吗?

    儿本可以不长大,她可以保持着一颗童心幸福地安度一生。然而因为自己,她长大了,开始承受数不尽的痛苦,开始有这样浑身颤栗的恐惧,开始尝试担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熊荆说着女人听不懂的言语,将她越抱越紧,不断的亲她、吻她。芈听到男人在说话,她听不懂,可她感觉的出男人的言辞里愧疚,很快她就忍住泪水,主动回吻他,在他身上摸索,解他的衣服。

    爵室里没有别的人,门外站着芈霓和长姜。芈霓究竟是少女,爵室内的声响还有脚下有节奏的晃荡很快就让她面红耳赤,浑身发烫。长姜毕竟伺候过两任大王,对此只低垂着眼帘,似乎什么声音、什么摇晃全没有察觉。唯见王舟转过岬角马上要入港,他才清咳一声,朗声道:“大敖有令,先至广陵……”

    “大王……”芈又在啜泣了,但这是幸福的啜泣。害羞的她对外面的声音极为敏感,不知长姜为何要假传王命。

    “无妨。”熊荆很忙,无暇说话。想到去广陵才返回朱方港,他不由得控制了一下节奏。

    “诶、诶……”看着要入港的王舟忽然拐弯,朱逐不明所以,鲁阳君等人也莫名其妙。“为何不入港?为何不入港?”

    朱逐大声嚷嚷,弄得所有人都看向掉头的王舟。等候姊姊登岸的芈菱见状狠狠踩了他一脚,还使劲旋了一下。朱逐哎呀一声大叫,“夫人!你为何……”

    “哼!”女人总是细致,陆离镜里看到王舟奇怪荡漾的芈菱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丈夫还大声嚷嚷,真让她觉得害臊。

    誉士长夫人一脚踩在誉士长脚上,正在张望王舟的那些人转头看来,哈哈笑起。朱逐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贵人女子,还是敖后的妹妹,这实在让人羡慕,但芈菱毫无中原女子的贤良淑德,不时家暴可怜的誉士长,这又人解气。

    众人的笑声中,王舟航向朱方西北方的广陵,兜了一圈又转了回来。登岸时群臣发现,天气似乎太热,大敖与敖后脸都是红扑扑的,汗水还紧贴着衣裳。群臣行礼完毕将两人迎入明堂,宴席早就准备好了。

    楚礼男女同席,熊荆与妻子同坐一席,同食一案,朱逐也与芈菱如此,鲁阳君等人没有妻子便只有独坐一案了。没有太复杂的礼节,很快鲁阳君便反客为主的献酒:“敖后与舟楫同往蓬莱,横渡海波,纵丈夫亦莫及,臣仰之也。特献此酒,请大敖准允。”

    献酒是奉酒上前,请宾客尽饮。鲁阳君无所谓楚礼周礼,他见到芈平安返回无比激动,不顾礼仪向芈献酒。芈美得典雅端庄,献酒而饮熊荆还是第一次见。她接过酒爵饮时美目还顾盼了熊荆一下,看到那一抹眼波,熊荆心头再度发热。

    “臣亦献酒于大敖。”芈一爵酒饮完,鲁阳君又献酒于熊荆。“大敖造海舟,以得蓬莱三岛,使我楚国有迁徙之地。三岛甚善,麋鹿成群、鲜鱼满湖,人间之仙境也……”

    蓬莱三岛远在海上,横渡风波总有人担忧。大廷上还有几名采风,鲁阳君大概是想借他们之笔让楚人消除这种担忧。对决战已有九成把握的熊荆接过酒爵没有马上痛饮,而是道:“三岛何足道?我楚人当行更远。楚人之祖半猎半牧,少有耕种,然今日皆耕种也。君等几年曾猎鹿?最近之年,亦不过东迁前云梦大泽曾猎王廷之鹿。唉。”

    辰阝国商代鹿场让熊荆想到了猎鹿。以前的天下野鹿成群,森林遍地。现在的天下,淮水以北连大章都很难看见,森林全变成了田野。

    “大王以为我楚人不当耕种?”鲁阳君不明白熊荆的感叹。

    “自然要耕种,然非以耒耜耕种。我闻李悝曾言之:‘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馀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熊荆说起来一百多年前魏国相邦李悝的言辞。

    魏国亩是小亩,百亩之田只有二十七市亩。一小亩收粟一石半,这是下田了,一年只能收一百五十石粮食,每市亩的粟米产粮只有一百四十八市斤。如果没有桑麻等收入,他举例的这户农民根本入不敷出,年年破产。

    粟是上天对华夏的恩赐,因为粟种一可收十,所以吕不韦问他父亲‘耕田之利几倍”时,他父亲答‘十倍’。小麦不同,小麦最好的年成也不过种一收六,一般的年成也就是五,差的时候种一收四、收三。中世纪欧洲小麦产量每市亩不到一百市斤,但问题是当时农民不只是种植小麦,还有养殖,那是农牧经济,不是单纯的农业经济。

    鲁阳君还不是明白熊荆要表达什么。李悝(kui)提出魏国农民很穷、几乎入不敷出这个大问题后,他的解决办法是‘小饥则发小孰之所敛、中饥则发中孰之所敛、大饥则发大孰之所敛而粜之(小饥荒时就发放小熟时所征的赋税,中饥荒就发放中熟时所征的赋税,大饥荒时就发放大熟时所征的赋税)’。

    “大王之意,乃言大熟则籴,大饥则发?”右史倚宪问道。李悝的解决的办法就是秦后历代的平准制度、常平仓思想,提倡丰年积储,灾年赈济。

    “非也。”熊荆断然摇头。“大熟也好,大饥也罢,不过粮存于粟民之手,又或存于官府之库,亩收一石半,便是一石半,多否?未多也。庄子曾言养狙(猕猴)之人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与此何异?

    我之意,乃五口之家百亩太少,当少则千亩,多者万亩、十万亩。不以耒耜耕种,而用弗要马耕种。又或半农半牧,乃至半猎,如此方不会入不敷出。

    地少,人多,贫也;地多,人少,富也。楚人仅至蓬莱,便可猎鹿,若至东洲……。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孟子以为:数口之家无饥,五十可衣帛,七十可食肉,然不王者,未之有也。然我以为,”熊荆此时站起来了,看着所有人道:“他日我楚人粟麦可喂豚,一岁可衣帛,三岁可食肉……”

    “大敖!”熊荆说的实在是太夸张了,连芈都觉得他可能喝醉了。

    熊荆一点没醉,他只是有些激动。天下人口三千万,这是官方编户数字,真实的可能还不知。三、四千万人囿于这片狭窄的土地,粮食产量又如此之低,早就该大踏步走出去了。

    怎么样发展最快?横抢最快!一个不敢、无力横抢的民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世界那么大,几千万挤在这里,厮杀几百年,一个个国都都往中原迁,为什么只知道往里挤,不知道往外探查呢?

    熊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喝醉,左右二史还有那几个采风震惊之余急急将他那句话重重记下:‘他日我楚人粟麦可喂豚,一岁可衣帛,三岁可食肉’。然而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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