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好似被绿洲小镇之外的那座高高的沙丘托起,映出沙丘之上那两个挺拔似剑傲然如峰的人。
尽管他们曾有机会成为朋友或是对手,也从未想过要与对方为敌。但当他们决定为了同一件事物前往同一个地方的那一刻起,彼此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敌人。
绿洲小镇依旧灯火通明,却早已没了先前的喧闹。小镇里的每一双眼睛都远远地注视着那两道仿佛置身与明月之中的身影,还有他们手中那即将出鞘的剑。
就连饥肠辘辘的田子渊和谢抱玉也忘记了那几只火候刚刚好的烤羊变得肃穆庄严。羊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叶青衫与丁小虫的交手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尤其两人今夜的这次交手很可能还会分出生死。
叶青衫绝不愿意看到陆吾真元最终落到丁小虫手里,而丁小虫既然不远千里地赶了过来,更堂而皇之地等着三人出现,对陆吾真元肯定也是志在必得。七神山很可能已在前方不远,而谁也不知道“望”见七神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那么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阻止甚至消灭自己的竞争对手就成了彼此共同的选择。
“你的藏锋剑意还差一道。”丁小虫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平静表情淡然,全无半点放浪轻佻玩世不恭的样子,叶青衫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丁小虫。
“是”
“我也只会十二剑。”丁小虫又道,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剑,“但是我的内力不如你的深厚,所以——”
“所以我们今夜比的是剑。”叶青衫看着对方笑了笑。
“我就是这个意思。”丁小虫也笑了起来。
“很公平”叶青衫的长剑终于来到手中。
两柄剑同时出鞘,却一指脚下沙丘一指半空明月。
一抹月光如有生命般自丁小虫的剑尖游下,慢慢没入剑柄,又从叶青衫的剑柄里游了出来,直到在他的剑尖破碎、湮灭、消失不见。在月光消失那一刻,两柄剑同时有了变化。一柄猛烈霸道神威如狱,一柄缥缈迅疾杀意凛然。
两道凌冽锋利的剑光在寒凉月光中时隐时现,两个灵动矫健的身影以一轮明月为背景交错分合,明明激烈凶险杀机四伏却又偏偏寂然无声的画面让远处观战的人们不禁生出一种仿若置身于梦境之中的错觉。
再次与丁小虫错身而过,叶青衫反手自肋下斜斜刺出一剑直指正腾上半空的丁小虫小腿,然后借着这一刺出手完成转身随即脚下发力拔地而起,令长剑的速度又快了三分。丁小虫镇定自若地仰首抬腿凌空倒翻,不仅恰到好处地避过了这一剑,更顺势从高处落到低处,与对手完成了位置的交换,不等倒翻结束便如法炮制剑尖自下而上一挑,从被追击者变成了追击者。
面对彼此角色的转变,叶青衫从容不迫。手腕一翻长剑已调头朝下点出数点寒光,好似群星坠落绚烂璀璨。丁小虫见状立刻改上挑为斜扫,便如黑云袭来将璀璨星光尽数吞没。
一道“闪电”突然穿透“黑云”直冲而下,凌厉无俦锐气逼人。被“闪电”撕碎的“黑云”幻作光华数道组成巨网,看似疏漏处处,实则无隙可乘。那“闪电”穿得透黑云,果然奈何不得“光网”,随即在中途翩然折返,与手握它的人影一道隐没在清冷如水的月光里。只剩下丁小虫独自一人神色肃穆地站在沙丘之上,手中的剑寒光闪闪锋利依旧,却又显得那么孤独。
叶青衫怎么会凭空消失了?他的人和他的剑又都去了哪里?他是败了,还是死了?如果是败了,死了,那么他又是怎么败,怎么死的?他的对手丁小虫是在哪一个瞬间刺出了那无比致命却又没人察觉的一剑,结束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绿洲小镇上的人们满心疑惑目目相觑,谁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刻明月之下沙丘之上的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田子渊和谢抱玉两人的目光却突然变得炽烈灼热,激动异常!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只不过是试探,试探既然已经结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一阵寒冷刺骨的风从荒漠深处毫无征兆地吹起,寒风所到之处,无数砂砾自沙丘上滚滚而下声如呜咽。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的丁小虫乌发翻飞衣角猎猎,直到寒风扑面而过去到更远的远方,滚滚砂砾也最终归于平静,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呜咽声却并未散去,反倒越发凄厉起来。
明亮的圆月突然一黯,好像有什么东西自空中掠过截断了清冷如水的月光,然后远在绿洲小镇上的人们就看到了一片淡淡的、不知是云还是烟的阴影好像从月中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淡,淡到肉眼已根本无法看见它的存在,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知道它已大得无边无际,不仅遮住了那一轮巨大的明月,也笼罩了高高耸立的沙丘,更早已蔓延向四面八方将这万里荒漠的夜晚都毫无遗漏地铺满,甚至无法抗拒地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
叶青衫仍旧没有出现,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明月是他,沙丘是他,云是他,风是他,那难以计数的砂砾是他,绿洲上的几道泉眼里汩汩喷涌的泉水也是他,就连小镇街道上那些被风吹卷的酒旗、胡姬身上被客人怪手弄乱的衣衫、篝火上滋滋滴油的烤羊、几位过路商人肥圆的肚子全都是他!
甚至连沙丘之上对手孤独的身影和远远看着那边的自己好像都变成了他!
他不在,却又无处不在!
他的人如此,那么他的剑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他的剑也是如此,那么还有谁能接得下他不知将在何时、从何处刺出的那“并不存在”的一剑?
田子渊和谢抱玉的鬓角已双双被汗水湿透,作为出色的剑客,两人比小镇上的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一剑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一剑一定很快,快到连速度都彻底失去了意义——只有当剑锋与目标之间存在距离时,速度才有意义。既然距离已经不存在,那么速度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一剑一定还很准,准得不用瞄准目标的位置、也不用控制这一剑出手的角度和行进的轨迹,只要这一剑刺出,就一定会刺中它想要刺中的那一点。因为它本来就已经刺在了那一点之上,唯一需要的,不过是最后一丁点让它能够继续深入的力量罢了。
一柄够快够准的剑,一定也够致命。
尽管谁也感觉不到它所散发出来的杀意,却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当自己感受到杀气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是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谁也不会例外!也绝对不会有意外!
如果老天要杀你,就算你是神仙,也一定会死。除非,你自己就是老天!
丁小虫当然不是老天,那么这一剑,他该怎么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