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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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之前与林秋蝉见面的小酒馆的。只是当他再次走进这里时,所有的一切都已变得无比“正常”。

    一头稀疏白发脸上布满老人斑的掌柜佝偻着身子坐在火盆边时不时地颤抖几下,仿佛经受不住初春的料峭寒意。瘦削的小厮百无聊赖地抱着胳膊蹲在柜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着柜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连唯一的厨子也因为生意冷清从后厨溜了出来,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简陋的桌椅、陈旧的摆设、斑驳的墙壁……怎么看也让人难以想象两个时辰之前这里的一切都曾那么的奢侈华贵富丽堂皇。抬头看了眼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些腐朽痕迹的天花板,叶青衫的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盏巨大的五彩琉璃灯上十多粒夜明珠的柔光。

    “客官要点什么?”眼看着叶青衫没有如其他客人一般在门口只稍作停留便转身离开,而是真地走进来坐下,瘦削小厮终于有了几分精神,笑眯眯地上前说道,刚自肩头摘下散发着霉气的抹布打算擦一擦桌子,却因为看到叶青衫嘴角与胸前的血迹,干笑着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两斤馒头,一碗清汤面。”叶青衫理解地挤出一丝笑意抹去嘴角的血迹对小厮点头道,在腰里摸了好一阵子才摸出把铜钱,数了数拈出几枚推到小厮手边,又将剩下的一股脑地洒在桌子上,“若是还有剩余,那就随便来点小菜好了。有劳。”

    或许是因为叶青衫看起来不似坏人,言谈举止也显得彬彬有礼,小厮倒也稍稍安心,半蹲着身子一边陪笑一边将手边几枚铜钱揽进怀里,这才将剩余的铜钱当着叶青衫的面一一数过忙不迭地捧到老掌柜处,不等老掌柜招呼正打着哈欠的厨子赶紧做事,便自作主张地对厨子吆喝道,“馒头两斤,清汤面一碗,时蔬一碟,烧鸡半只!”

    本来还没精打采的老掌柜听到小厮的话立刻竖起了眉毛,虽说这些吃食收三十几文钱倒也不算亏,可这种事不是该自己这做掌柜的发话么?瘪瘪没了牙的嘴刚要呵斥小厮几句,却见小厮对着自己又是挤眉眨眼又是努嘴歪脸的,好不容易才明白小厮的意思朝叶青衫处打眼瞧了瞧,登时恍然大悟,悄悄对小厮竖了竖大拇指,又赶紧自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只小坛子示意小厮给客人送去。

    老掌柜倒不是惧怕叶青衫这种江湖人士而有意讨好谄媚,而是知道自己今日走了财运。自己如今虽说年迈不堪,可想当年老子好歹也是能在项州道上亮一亮万儿的人物,形形色色的江湖人自己不说见过一万,也得有八千。今日这位客人固然有伤在身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可既然还能喘气,看起来又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想来也该是有些根脚的。这样的人,不论秉性如何,面子上也大多要做出“人敬他一尺,他便敬人一丈”的样子来。想必他也清楚那三十几文钱也就够些吃食,自己这一坛子酒奉上,嘿嘿,他就得承自己一份人情。这种事对年轻人来说是很丢面子的,想要不落面子,他怎么也得留下点什么东西给自己才对。江湖人么,谁没有囊中羞涩的时候,可不论囊中多么羞涩,身上也总会有些压箱底的值钱玩意以便给自己留些退路。

    叶青衫虽不会清楚老掌柜的心里正盘算着什么,可眼看着小厮莫名送来的那坛酒,他倒也只是笑笑便礼貌推辞。叶青衫从来都不是一个讲客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真的不想喝酒。

    馒头面条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填饱肚子是为了有力气杀人。他此刻很想杀人,也确实有人要杀。只是他想杀要杀的人并不容易杀,而他又有伤在身,更受反噬之苦,又怎么还能喝酒?

    眼见算计落空,一脸失望的老掌柜只能遗憾地坐回火盆边打起瞌睡,可老周公刚刚才将棋盘摆好,带着满脸夸张笑容的小厮便兴冲冲的将老掌柜从睡梦中拽了回来。老掌柜正要翻脸,却只见小厮正晃着手里的一只足有十两重的银铤得意地朝自己显摆。忙不迭地夺过银铤送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确定是银子无疑后,老掌柜连忙看向客人,却突然发现自己的酒馆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好些体态矫健似虎挺拔如松,神色冷峻目光锐利的精壮大汉。

    “老掌柜,那小子果然不是寻常人啊!”和老掌柜一同挤在柜台后伸出半个脑袋偷看的小厮低声叹道,“您看看,竟能让人派出这么些如狼似虎的好汉给他递帖子!啧啧啧,也不知这些好汉出自谁家,您说咱们项州除了刀王门和铁旗盟之外,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些手下么?”

    “老子都金盆洗手几十年了,哪里会知道?”老掌柜撇着嘴角嘟囔了一句。

    “嘁,您就吹吧!就您还金盆洗手呐?要我看,您当年也就是随便捡个破脚盆涮涮爪子!”小厮嘿嘿一笑戏谑道。

    “放你娘的臭狗屁!想当年老子也是咱项州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信你随便寻个够年岁的老人问问他们记不记得宋鹞子这号人物?老子抽死你个有眼无珠的小畜生!”觉得被人小看的老掌柜气急败坏地抽了小厮一巴掌连忙反驳。

    “嘿,宋鹞子?我还逛窑子呢,哈哈——嘘——别打了,快看快看!那小子吃完了!”

    将最后一口面条连汤带水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咽下,又端起浑浊的茶水漱了漱口,自从酒馆里多了些本不该出现的人后就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吃东西的叶青衫终于打破沉默。

    “帖子我收下了,还有什么事么?”

    眼见叶青衫放下茶杯拿起桌上那封玄底金字的请帖打开来看了看又揣进怀里,为首一位大汉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抱拳行了一礼才又道,“既然如此,那小的这便回去向我家主人复命。我家主人已备好美酒佳人,只待贵客大驾光临!贵客稍作,小的告辞!”

    “请便”叶青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早已是怒火焚天。

    自从遭遇过梁素雪和红蝎子这些“故人”的改变后,叶青衫就对所谓的“故人”再没了半分信心。世态炎凉,人走茶凉,这样的词汇平日里不论是听也好,说也罢,都觉得轻飘飘没什么大不了,可只有当自己亲身经历时,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令人酸涩落寞。

    梁素雪与红蝎子的改变或许情有可原,毕竟严格来说,他们二人与自己从来都谈不上什么交情,与他们有交情的是岳之南和林婉。可万靖和安史子良两人不同,当初自己与岳之南一同在小楼小住的那段日子里,比起梁素雪对自己的无视,这两位可是曾悉心指点过自己武功的。即便彼此都不会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样的说法当真,可“万老叔”、“狐爷”和“青小子”这样亲切的称呼里蕴涵的、让他曾一度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不需要动手也能救回鱼盼盼的情分,如今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剩了么?

    叶青衫不怨万靖在王楼前用刀背拍飞想要从宋承嗣手中救走鱼盼盼的自己。他甚至一度还很感激。如果换一个万靖这种级别的高手出手,自己的下场不会只是重伤飞出,而是立时殒命。万靖已手下留情,就连他最后语带轻蔑地丢下的那句冷冰冰的“嘲弄”,叶青衫都清楚那其实是提醒,甚至是指点。叶青衫不清楚万靖为何要这样做,但他告诉自己万靖与安史子良必然有他们的理由。所以他才没有去追那架马车而是返身回到这家酒馆。有这两人在,鱼盼盼最多只会有囚禁之苦,以两人的脾气,宋承嗣就算长了八百个胆子也没可能碰鱼盼盼一根指头。

    他本来以为这间酒馆属于林秋蝉,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只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本来他也没指望林秋蝉能在这件事上帮忙。毕竟林秋蝉说过,有些事,他们是不方便出面的。如果方便,那架马车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离开项州城。既然林秋蝉有能力在姚含曦的眼皮子底下将这家破烂不堪的小酒馆在一瞬间变成龙宫般的所在,他在项州隐藏的力量已经可见一斑。哪怕仍旧挡不住万靖与安史子良,也一定可以给他们制造足够的麻烦。

    所以叶青衫的失望与愤怒,只是针对万靖与安史子良。

    他们不仅掳走了鱼盼盼,更准备将她作为“奖品”,奖励给将在一场“酒宴”中最后胜出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