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看着自顾自在桌前作画的姚含曦,姚方伯站在书房外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对于姚方伯的到来,姚含曦丝毫没有意外,她甚至算定了父亲会在何时出现一般——就在姚方伯话音刚落之际,姚含曦恰好完成了自己画作的最后一笔,听到父亲的询问也不立刻回应,只是慢悠悠地搁下笔来,又将画小心拿起仔细端详一番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喜滋滋地来到姚方伯面前如同小儿女一般向父亲炫耀起来。
“爹爹,您看女儿这副百鸟朝凰图如何?”
被姚含曦亲热地挽住手臂的姚方伯挤出一丝微笑接过画来,尚未品鉴心下已不禁暗叹。凤凰凤凰,雄为凤,雌为凰,向来只有百鸟朝凤,自己的女儿却偏偏画了副百鸟朝凰不说,更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大大方方地拿来给自己看,女儿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事实上,姚方伯并不似外人所以为的那样觉得男女有别。在他看来,江湖人哪里来的那么些虚头巴脑的讲究?只要有本事守成或是更进一步将刀王门发扬光大,儿子女儿又有什么分别?比起与自己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姚含英,女儿姚含曦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显然已经远远超出姚方伯的期望,所以姚含曦才能年纪轻轻便坐稳了刀王门四大管事之首的位置,代替自己发号施令。
可让姚方伯担忧的是姚含曦那过于惊人的野心。不论男人女人,有野心未必是什么坏事。但野心总是需要能力与实力支撑的,缺乏支撑的野心往往只会让人沦落为笑柄,甚至祸及家门。
姚含曦的能力毫无疑问,刀王门的实力也毋庸置疑,虽比之天玄四座这样的庞然大物还稍有些逊色,却也差不了太多。只不过,想要称霸江湖,除了能力与实力之外,底蕴也同样重要。刀王门与天玄四座最大的差距正是根基太浅,就算多年经营之下已在项州根深蒂固,可比起天玄四座遍及天下的追随者与崇拜者,刀王门对江湖的影响力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如果姚含曦愿意耐住性子稳扎稳打按部就班便罢了,毕竟如今的天玄四座已显出几分暮气,而刀王门却因自己早早地放权给年轻人而一片朝气蓬勃,只要姚含曦不犯什么大错,刀王门迟早会有凌驾与天玄四座之上的那一天。
何况青风复起,已发出玄字帖的天玄四座首当其冲,即便侥幸胜出,也一定会伤筋动骨,只要刀王门能巧妙地避开这场巨大的风波,此消彼长之下,取代天玄四座称尊江湖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姚含曦偏偏“不甘寂寞”,想要借青风与天玄四座两虎相争之际攫取最大利益。在姚方伯看来,这种想法就如同在没有弄清火势大小前便急着上前玩火,过于冒险又操之过急。坐山观虎斗也好,坐收渔利也罢,关键都在一个“坐”字上。只有坐得住并且坐得稳的人,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在猛虎两败俱伤、鹬蚌互陷僵局之时获取最大的利益。任何在局势未明之时提前介入的打算,都有可能让自己丧生虎口或是鹬飞蚌沉。
沉稳老道的姚方伯清楚自己女儿的打算并不算成熟稳妥,但他依然能够理解。年轻人总是很难甘于平淡的。他们总想让自己的成功看起来更加引人瞩目轰轰烈烈,而不是如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不论过程多么平静甚至不值一提,只要自己最后能够将成功收入囊中就好。
这两种观念很难说谁对谁错,上了年纪的人行事固然倾向于稳妥周全,但年轻人却更有胆色冲劲喜欢冒险。有姚含英做前车之鉴,姚方伯不愿再折了女儿的锐气。毕竟做武林高手和做门派掌门是两码事。锐气这种东西对两者的影响也是截然不同。姚方伯深知看似已经从失败中走出来的姚含英实际上已经锐气大损,否则他又何必重返磨山潜心砥砺自己的心?虽然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但不论如何姚方伯都无需在意,姚含英还年轻,哪怕这一次他需要在磨山待上十年八载也无所谓,无非是会耽误与仙音岛的联姻罢了,以楚潇涵比绝大多数男儿还要宏阔的心胸,未必不能理解。可姚含曦作为刀王门四大管事之首,实质上的掌门,一旦折损了锐气,以眼下波诡云谲暗流涌动的江湖局势,没有人会给她十年八载的时间重拾自信。
所以姚方伯并不希望过多地干预姚含曦的决定,只是想要恰好好处地提醒一番,以女儿的聪颖,不难理解自己的苦心。
“画技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姚方伯将手中的百鸟朝凰图细细端详一番后由衷地赞道,他相信女儿的画技就算是让当世眼光最为挑剔的名家来,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画技自然是无可挑剔?那就是还有‘只不过’了。”姚含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
“你啊——”姚方伯意味深长地看着姚含曦的笑脸摇头叹道,“只不过这画中之凰过于神气,神气得有些傲了。而本该灵动恭顺的百鸟,神态也有些凶狞,似乎它们是被逼无奈,心中仍有不甘?”
“可这就是事实啊”姚含曦背着手如小儿女一般蹦蹦跳跳地坐到锦榻上对着姚方伯做了个鬼脸道,“凤凰虽是神鸟,可百鸟又何尝不是灵物?以凤凰为尊,心中未必就甘愿,只是慑于凤凰之神力神威又不得不从。人岂非也是如此?天玄四座说起来名动天下声震江湖,玄字帖一出世人无不景从,可私底下又有几人是真的心甘情愿响应其召?说到底也不过是惧怕其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担心拒绝响应会令自己被打为异类,从此在江湖中寸步难行罢了。”
“你既然明白,又为何如此冒险?”既然姚含曦主动将话挑明,姚方伯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反问,“为父知道这些年刀王门在你打理之下积累颇厚,既然你本就存有厚积薄发之念,为何不再多些耐心,待天玄四座真正显出颓势,岂不容易许多?”
“爹爹老成之言女儿又何尝不明白?可是爹爹啊,古人云‘富贵险中求’,想要天大的利益,又不愿舍身犯险,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青风复起已成定局,谢非鸾一封书信逼出了长孙无咎的玄字帖,天玄四座也没了苟且转圜的余地。爹爹说的不错,我刀王门虽扎根项州苦心经营积累多年,可比起青风与天玄四座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是有所不如,若真等他们双方分出胜负,以他们的贪婪和强大实力,自然是要将所有的胜利果实都一口吞进自己肚里,哪里还有我刀王门什么事?到时候咱们依然还是要和这些年一样在胜利者面前低头做小。爹爹啊,女儿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难道你还忍心让女儿再苦心隐忍个三五十年么?”
将姚含曦的话听而耳中,姚方伯也不得不承认女儿所虑的确很有几分道理。天玄四座既已挑明立场,不论青风本来做何打算,如今也不得不与之争锋相对。以双方相差无几的实力,想要胜出恐怕少不得要付出些沉重代价,因此不论谁笑到最后都必然会急于弥补损失,吃相难看可以预见。而以刀王门的实力,届时有没有底气与胜利者争一时之长短仍然还是未知。反正这一遭风波之后,不论青风还是天玄四座谁最终胜出,江湖都得重新洗牌。与其等到局势彻底明朗后再硬着头皮对成为胜利者的青风或天玄四座发起挑战,不如现在就试着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抢个先手。
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会一样。至于对错,恐怕也只有等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知道。一念至此,姚方伯也不再费心此事,想了想又道,“那叶青衫呢?六龙会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答应助其对叶青衫这么个连为父都看不透的年轻人——”
“呵——”不等姚方伯把话说完,姚含曦已得意地笑了起来,翻手自袖中掏出一张玄底金字的请帖递到姚方伯面前道,“整个项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