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大为不解,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宋瑞,我等随太后和皇上,被鞑子掳掠至此,又怎能脱身?”
文天祥闭上眼,沉吟片刻,给汪元量出了个主意:
“汝非朝廷重臣,若是以道士名义南归,再前往流球,则不难……”
听完文天祥的这番话,汪元量也沉默了,似乎,他的心里再度掀起了波澜,也再度有了前往南方,继续抵挡鞑子兵锋的念头。
“汪琴师,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眼看汪元量愣在当场,王清惠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道:
“时候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吧!”
离开牢狱,汪元量的内心仍旧是波澜起伏,而王清惠却已经下定决心,要带着侍女王琼仙一起南下,逃往流球投奔与她还算有交情的刘妍若母女。
“汪琴师,你还是按照丞相所言,上表忽必烈请求南归,而我,则想办法联系上宋廷,让刘妍若上表忽必烈称臣,到时候,我们就能够离开这儿了!”
“丞相之志,亦在兴复大宋,若要兴复,则需保住流球小岛,等待时机……”
这些天,上门“拜访”文天祥的人,可谓是相当的多,既有蒙古人、色目人、也有汉人南人。然而,访客人数虽多,目的却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劝降。
“文宋瑞,别来无恙啊!”
春夏之交的一个清晨,叶李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兵马司牢狱。一看是这个叛臣前来,文天祥只是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假寐,似乎根本就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宋瑞,在下叶李,有要事来见!”
“叶大人,你有什么事啊?”
听完叶李自报家门,文天祥故作随意,傲慢地睁开眼看了叶李一下,装出了一副不解的样子:
“叶大人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面对文天祥故作傲慢的质问,叶李只是尴尬一笑,拱手鞠了一躬,说道:
“文宋瑞,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到如今,大宋已经灭亡,若是你投降大元,陛下定能引为宰执……”
叶李话音未落,文天祥霍然而起,指着他的鼻梁,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
“叶李,大宋何尝对不住你,你竟然还选择认贼作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乃人面兽心,你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列祖列宗?”
“宋瑞,你就不妨再考虑一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叶李尴尬地陪笑着,还想再继续将自己的降服论说下去,然而,对于他的喋喋不休,文天祥却只是冷笑作罢:
“纵使断头,也绝不与尔等同流合污!请回吧!”
“哎呀呀,宋瑞,你这是何苦呢?投降大元,自可实现你的抱负,也可造福万民,你就好好想想吧!”
叶李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环视了简陋的土牢一眼,指着地上的死老鼠,说道:
“宋瑞,若是你再不表示臣服,只怕,就会像这腐鼠一般,死在牢狱之间,或是,和那冥顽不化的赵珍珠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叶李咳嗽两声,故作郑重,接着说道:
“宋瑞,不瞒你说,在下曾经奉命传旨,前往广州看过赵珍珠,她被蒲师文命人砍了手脚,真是惨不忍睹啊,甚至,死后还被挫骨扬灰,连尸体也没留下!”
“你反噬其主,实乃罪不可赦!”
叶李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里来了句牢房,次日,留梦炎登场。
“留丞相,大宋天子何在啊?”
“文宋瑞,我已是大元宰执,若是你选择投降,也是如此,陛下必然引为股肱之臣!”
“嘿嘿,给北边的鞑酋当狗,可好?”
对此,文天祥自然是嗤之以鼻,对留梦炎就是一阵冷嘲热讽,听完了文天祥的嘲讽,留梦炎脸色灰白,只得悻悻而去。
“陛下,此人对大元有害,绝不能让他活着,还是早日成全他为好!”
朝堂之上,留梦炎竭力劝说忽必烈将文天祥处决,并力劝忽必烈,万不可对其投降大元抱有希望。不过,忽必烈却不相信他说的话,而是在心里想出了一个更为毒辣的主意:
“罢了,就让故主去劝降吧!”
忽必烈这一招,可谓是毒辣至极,让赵去劝文天祥投降,暗示了他,宋廷已经灭亡,事到如今,连皇帝都投降了,若是再不投降,就是不忠不孝了。
“陛下,以文天祥的想法,他一定不会选择弃暗投明的,还是早些处决他为好!”
留梦炎还想劝忽必烈处决文天祥,然而,忽必烈却打了个哈欠,并没有理睬他: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
“皇上……”
数日过后,全玖带着赵来到了兵马司牢狱,见到他们的那一刹那,文天祥愣住了,而后,就是倒头便拜。
在幽暗的牢房中,闻着刺鼻的发霉味,全玖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口鼻,稍微适应了一些之后,她这才轻轻咳嗽两声,说道:
“文丞相,妾身和皇上都已降了,你为何还不归顺?事到如今,太皇太后和寿安公主都已殉节,大宋已亡,你这是在为谁效忠呢?”
“文丞相,太皇太后和寿安公主的死讯,我也听说过了,她们可真是坚贞不渝,然,国家落到这步田地,丞相还是降了吧,别再平白无故,牺牲性命了!”
赵此言既出,文天祥也是垂泪不已,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沉默许久,他才抬眼看了看全玖和赵,低吟道:
“圣驾请回,圣驾请回……”
全玖和赵都愣住了,片刻过后,全玖也不禁潸然泪下:
“文丞相,天命不常,只怕,这这天下,也没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吧?”
文天祥依旧伏地不起,嘴里仍旧念叨着:
“圣驾请回……”
“文丞相,江南皆降,你又何苦如此呢?”
“圣驾请回!”
文天祥用如此手段,最终谢绝了故主的招降,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忽必烈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隐约感觉,这个文天祥,是永远都不可能屈服于他的强权了。
“陛下,前些天,左丞相阿合马遇刺身亡,想必,这与南人,定然是有所关联!”
“关联也好,真的也罢,朕不想听!”
听了桑哥的禀报,几天来心情不好的忽必烈只是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吩咐道:
“朕想亲自劝降,卿就替朕张罗一番好了!若是不行,再做决断吧!”
“陛下圣明,臣遵旨!”
桑哥领命,退出了大殿之后,一个等待已久的人却从一旁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就是礼部尚书留梦炎。
“右丞相,皇上可是想亲自劝降文天祥?”
留梦炎嘴巴一张,口出惊人,令桑哥不由得愣了愣:
“留大人怎会知晓此事?”
留梦炎嘴角阴笑着,神秘兮兮地回答了句:
“嘿嘿,丞相大人,在下不才,但是,揣摩圣上意思,还是略懂一番的!”
说着,留梦炎就长话短说,将他们之间说话的话题,直接扯到了招降文天祥的事情上:
“丞相大人,在下一直以为,此人对大元有害,若是放了他,只怕,他还会回到南方,继续召集执迷不悟者,与朝廷为敌,甚至,勾结逆贼赵若和袭扰两浙和福建,令朝廷不得安宁啊!”
“此话怎讲?”
留梦炎巧舌如簧,令桑哥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而看着桑哥那副忧心如焚的脸色,留梦炎这才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道:
“丞相无需忧虑,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到时候,陛下一定也会认为,此人冥顽不化,万不可留下,故,将其诛杀,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听完留梦炎的这番话,桑哥也不由得连连称是,颔首说道:
“留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叹服!”
“提文天祥!”
至元十十九年十二末的一天,狱卒打开了牢门,将文天祥带出了牢房,而在方才,文天祥写了一首诗歌,墨迹未干: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
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於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
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在文中,文天祥以张良、苏武、严颜、嵇康、颜杲卿等忠臣义士的事例自勉,并表达了自己宁死不屈,决意效仿先贤的想法,坚守儒家大义,纵使刀斧加身、鼎镬之刑也毫不在乎,纵使失去性命,亦无怨无悔。
似乎,对于他这时候来说,气节已然重于泰山,死,或是轻于鸿毛,或是顶天立地,与其没有骨头,向鞑子屈膝投降,不如,有骨气地去赴死,名垂青史,正气永存人间。
“文丞相,大元皇上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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