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决定了吗?”赵戮小声问道。
“嗯”书生轻轻回了一句,似是不耐。
“那少爷为何要让我同意岱儿跟着去?”赵戮声音陡然变高。
良久未见回音,赵戮试探着抬起头望向书生,发现书生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赵戮心神一抖,瞬间跪了下去。苍鹰寨的寨主,就算黎、蜀边军都有所耳闻的江湖大佬就这样匍匐在一个书生的脚下,场面不免有些滑稽,反倒是当事双方都丝毫不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是已经派人去护着他了?赵戮啊赵戮,你跟了我二十年就学了我这点连皮毛都不算的东西?以势压我?你觉得你够资格么?就凭你这点在土匪窝里练出来的道行?”书生揶揄道。
“赵戮从未有过对少爷不忠之心,只是赵戮想不明白。”赵戮将头埋的更低,距离地面仅寸许。
“祁岱跟你不同,到不是说他天赋比你好。众生何其多,天资聪颖者几许,寒窗苦读者几许,心狠手辣者几许。我看重他的不是天赋,也不是杀过多少人,吃过多少死人肉,而是在这之后依然坚忍的内心。几近癫狂的用残酷的方式走完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这才是我看重他的地方。俗世浮沉,想要海阔天空,每个人都只能走自己的道。他自己的业障只有他自己才能降服,谁都帮不了他。”书生平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少爷何不……”赵戮刚想开口便被书生打断了。
“够了,五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一切是历练,不能动心,如今看来你也不能免俗?”书生似是有些怒其不争。
“少爷,以您的聪明才智难道还看不出赵戮是什么人吗?但凡少爷吩咐的事,赵戮万死不辞。虽然这五年来我只是替少爷管着整个山寨,可事到如今赵戮已经陷进去了,这里有我的兄弟,我的女人,我已经把这里当家了,肯定走不掉的。但少爷的吩咐赵戮一定办到,倘若办不到,赵戮只能以死谢罪。”赵戮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堂堂一寨之主就这样被自己几句话说的泪流满面,其间又藏了多少辛酸。人最容易感动的不是别人,只是自己。
书生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赵戮的头道:“有些事,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你以为你死了事情就不会继续了吗?蠢货。”说完便背过身去,身后是跪地不起的赵戮与刚刚写的七个大字:山雨欲来风满楼。
房内只剩赵戮几近麻木的声音在回荡:“赵戮愿死,赵戮愿死……”常言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中云镇,位于黎国南境,地处黎、蜀交界。镇外二十里便是两断山脉,山如其名,将黎、蜀二国分隔开来。
刑太坐在茶楼内里,翘着二郎腿,刀鞘随意的摆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盯着眼前争论不休的几人。按理说边关之地多凄苦,像邢太这种门阀庶子是绝不会纡尊降贵来这里做劳什子偏将。这话放在五年前,天下初定,二国拼死攻杀的时候确实是有道理的。如今的中云镇却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虽是内陆,连年战争导致的百姓积弱却不是短期能恢复过来的,可有一些人却是从此攀上了高枝。两国交战,达官贵族大发战争财时,为避人耳目必然要扶植一些小的势力为己用。高门大族各自赚的盆满钵满,可谁曾想到遗留下来的汤水竟也让这些小的势力逐渐壮大,渐成气候,暗里竟控制了几乎一半蜀、黎二国的民间地下交易。果然,劳苦大众的创造力是无限的,但凡有一点翻身的机会,他们也能做出一番让人惊叹的事业来。不说其中酝酿的财富,其中不单有着黎国诸多权贵的身影,加上混乱的制度就平添了太多不安的因素,而混乱与不安又是叛乱的起源。从人见人怕到人见人爱也就一字之隔。自从权贵门阀知道了这块香饽饽之后,更是竭尽所能动用关系,想将这张大饼独自吞下,结果就是谁都得不到。由于是边关重镇,中云镇早已不是朝廷规定的军政分离,而是高度的军政合一,不过这个一可不是合在县长手中,而是中云镇的镇长。在中云镇镇长的含金量不知道比县长高出多少,是地下势力联合选举而出,五年一轮换。钱财自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县长掌控着超出朝廷规定几倍的乡兵,这是朝廷所严令禁止的。
刑太乃黎国礼部侍郎刑江河庶子,打小厌文喜武,离经叛道,不能以常理认之。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离家出走,改名换姓,毅然投军,从小卒做起,做到了杂号将军才被朝廷知晓。太子黎覆大为欣赏,遂召回宫内,做起了正八品的太子左右监门率府长史,虽不统府兵,但是太子近臣,由太子直辖。一时之间在朝野传为佳话。刑太虽厌文喜武,但遗传了他老爹刑江河的文人气质,俗话说的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按理这么一个“文武双全”才堪堪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怎能不让都城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生出倾慕之心,可刑太行事一向剑走偏锋,此等人生大事又怎能例外,满城蔷薇不取,独爱院中桃花。也正是为了这桃花,刑太光天化日之下在妓院门口一枪挑死了刑部侍郎的独子,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可刑太的靠山是谁啊?他爹刑江河?不,是太子黎覆。就算刑部侍郎不依不饶的闹了半个月,最后还惊动了皇帝陛下,一道旨意发出,朝野一片哗然,却也再无异议:刑太,本性纯正,但顽劣不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准其戴罪立功,降为偏将,官属中云镇。
“争了这么半天,各位口渴了吧?”刑太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显然从京城被发配到这里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刑将军,不是我要同他争,实在他欺人太甚……”几人顿了一下,又争先恐后的向邢太告起状来。
“哦?你们是说我处事不公咯?这样吧,我这个人呢,脑子比较笨,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去思考,所以呢你们给我一个月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在这期间呢,你们的什么妓院啊,酒楼啊,茶肆啊,赌坊啊,就先别开了,等我出一个好的方案大家在一起商量吧。”刑太站起身,左手一拍桌子,右手用刀挽了一个刀花,刀鞘便紧紧的套在了短刀之上,作势欲走。众人简直被他一句话吓懵了:这停一天都得多大损失啊,这明里的利润不说,光是那暗里的交易都是各自分布在刑太所说的那些场所,要是关门自己不是被那些江湖人士给砍死就是被朝廷权贵给阴死,这就像是一条不归路,身后便是悬崖万丈,退一步便是死,置之死地也是死,总之就是死的不能再死。
“刑将军啊,您放过我们吧,我们不吵了,我们都听您的。”几人顿时一阵鬼哭狼嚎,不过这次比开始少了几分虚与委蛇,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惊惧。
“停,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账簿都带了吧,都拿出来,放桌子上。”刑太这次没有坐下,而是脚踏在椅子上,十足的地痞流氓样。惹的众人神色又是一阵难堪。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正经出身,都是野路子,而刑太此时的作态无异于打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日日挣扎着向上攀附,又是学穿着,又是学谈吐,走路姿势也学,刑太这个上层社会下来的人却是如此的粗鄙不堪,可见这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你学会了就有用的,起码神似不行,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不然就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徒增笑柄。
几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刑太的言外之意,纷纷拿出早已备好的账簿,放于卓上。刑太收起先前的作态,仔仔细细的翻查着每一本账簿,账簿内容并不多,但是邢太想要的太多,所以账簿依然不是邢太想要的账簿。
邢太有些犯难,知道这些账簿已经是这些人的底线,但还是不够,完全达不到太子的要求,他要的是隐藏在这条阴沟里最深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被他们一起死死的摁在沟底,不得翻身,翻身就意味着翻船,在海里翻船了不过是身死,在阴沟里翻船了,那就是比死还难受。
就在邢太正苦苦思索着对策之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刑太耳旁细语了几句。刑太顿时眼中露出一丝厉色,将账簿收起,对着众人说道:“今天到此为止,改日再请诸位掌柜喝茶。”说完便急匆匆的向外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