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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府的喧嚣声绝于临街巷口,俨然变成商贩间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冬至临近的日子空气越发冷硬,洛阳城里有钱人家都穿上厚袄披风,靠着绵薄收入的老百姓,也勉强添上几件厚实的布棉衣御寒。
离开热闹的街头,沿着护城河向西走,街景稍转偏凉,榕树下客栈对面的府门大院,大门半掩,少顷三个人影相继蹿出门来,迎面吹拂的寒风将几人满头乌发吹个拂面。
门后管家急忙走出来,上前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其中一名男子,想让他穿上御寒,却被男子笑着婉拒。大门前方能看到护城河,此刻护城河上有轻骑穿过,能从骑兵驱策声中听出军情紧急,冲皇宫大院直奔,不知又是则喜讯还是不好的消息。
寒风绕桩直扑悬梁间的灯笼,呼呼作响,管宁朝前迈了一步,应景道:“这又有百里加急,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愁。”
听到马蹄渐远消失后,荀彧侧过脸向他露出一个迷一般的笑容。
“文若,你笑什么?”
“有喜事自然要笑。”荀彧抖了抖肩膀,仿佛以此来抵御寒冷,夹袖上前走了几步,看向从护城河消失的探子。
管宁不由挑了挑眉,回过头来问道:“你的意思,探马带来的是好消息?”
“怎么公子他们就要回来了,”荀彧展眉一笑,“这还不算是好消息?”
“噢?”管宁眸色转兴,激昂道:“当真?”
“招安叛军的圣旨已经送出,算算时间也该抵达西凉。”荀彧看了他一眼不愿再让他苦思冥想自己得出答案,直接将话题带入正题道:“公子他们应当不日就会抵达洛阳城,我们也要早做准备。”
“准备?”候在一旁的张合心中生疑,忍不住插话问道:“我们要准备什么?”
“准备?”管宁眉峰微微一皱,坦然一笑。面向荀彧道:“这就要问问咱们的文若。”
“问我?”荀彧有些意外,牵强道:“我还以为才之早就一切告诉你们。”
二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表情很显然不似佯装不知而是真得不明白,
“这个才之又让我扮黑脸。”荀彧神色不恼反笑,将目光移向府内,“怎么,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吗?”
“回大公子话,戏公子一早出门,还未回来。”老管家弯腰一礼,回答道。
“嗯,”荀彧点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无妨,由着他去,反正他在洛阳城无依无靠,迟早会府的。”
“文若,有你这么嘲讽朋友的嘛。”
荀彧背对着街道,听到有人应话,头也不回就猜到是谁,嘴角含笑道:“瞧我这记性,才之可是出了名的顺风耳,这背地里刚刚说你两句坏话,就又让你给逮着。”
戏志才缓缓踩上台阶,走上台扶住门两旁的朱红柱子,惨然一笑道:“你呀你呀,净爱寻我开心,怎么这寒风天把幼安他们都给拉出府,这是要上哪里吗?”
荀彧转过头来明亮深邃的瞳孔透澈如水中镜一般稳稳地投射在戏志才的脸上,淡淡道:“我与幼安在府中久坐畅谈,觉得筋骨有些生僵,打算上街走走,不想一出门就看到百里加急送往城内。”
“百里加急,这个时候?”戏志才皱了皱眉,迎着荀彧地目光,质问道:“该不会凉州又生变故?”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管宁向戏志才投来一致想法的目光,“可文若却说这对咱们来说是好消息。”
面对管宁的话荀彧镇定的笑容,戏志才有一瞬间捉摸不透,但毕竟是博览群书的谋士,他只是详加思考了一会儿,就对这件事情有些眉目。
“文若说得对,对咱们来说这封百里加急确实是好消息。”戏志才扬起自信的笑容,对管宁解释道:“但对十常侍和伏完那帮老臣来说,恐怕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难怪文若说要咱们有所准备,原来是指伏完那帮老臣啊。”管宁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此事的前因后果,朗声笑道:“公子这回算是又得了两位活锦囊啊!”
“活锦囊?”
荀彧与戏志才相互对视了一眼,仰头拍腿一笑。
府外既无明火取暖,又无挡风之物,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五人在管家的好心提醒下,自觉身体有些微微发颤,纷纷从半掩的门缝里遁入,移步书房,烤火继续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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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加急的内容,翌日一早过府的种辑就向几人全文复述了一遍,大致内容上对于他们无疑是一则喜讯,何进不日开拔回朝,凉州局势一片安好,天子在朝堂上龙颜大悦,对征西军的表现大为赞赏,堂下不少老臣却是越听越觉得刺耳,脸上尽显沮丧颓废之意。
最初天子打算逐一封赏征西军,却被伏完等老臣以形势不稳为由,一切等大将军回朝后,再另行封赏不迟给唐突推掉,后来有不少皇甫嵩同僚,有意提拔云襄纷纷在天子面前,大肆渲染其功勋卓绝,应当同平乱黄巾之功一并封赏,天子刚要开金口,十常侍张让就凑到耳边,低声向天子嘀咕半天,天子脸色巨变,甩袖走向后宫,云襄的封赏也就不了了之。
种辑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气又恼,扬言谴责朝中大臣埋汰功臣,排挤德才兼备之人,实在是误国误社稷之罪人。
荀彧等人自知种辑是朝中为数不多,不在任何党争队伍之中的忠臣,安抚几句并未发表自己的意见,等到午后种辑骂累后,自觉地辞了行离开府中,他们才开始真正讨论此事。
荀彧看着种辑被下人带出书房,沿着长廊往府门走去,一本正经道:“你们说,倘若我们向他进言追随公子,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依我看还是省省吧。”戏志才从桌上拿起一杯茶,吹了一口气,道:“他绝不会依附任何势力的,他眼里只有天子只有朝廷社稷,替咱公子说话出头,不过是看在公子有功朝廷罢了。”
“嗯,”管宁点点头,道:“我同意才之的看法,此人品性端正,熟读诗书礼乐,着实是个安邦兴教之才,不过生不逢时。”
荀彧笑道:“生不逢时?幼安我记得你也是主讲陈明礼让学说,万一公子不实行,那你岂不是也……”
“胡说!”管宁皱着眉头打断荀彧的话,反驳道:“公子岂会是大张挞伐,乱施杀戮之人。”
戏志才无奈地笑了笑,拉着荀彧的肩膀,道:“幼安你就甭跟他一般见识,文若素来仗着自己才大气粗,爱寻人开心,日后你我二人可同向公子建议,让文若跟着你学学这陈明礼让学说,端一端这性子。”
管宁不管荀彧的感受,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还是才之有法子治他,就依你的办法。”
荀彧登时举双手反对,摇头苦笑道:“才之好歹你我相识已久,怎么你倒是想着法子治我呀。”
戏志才不领功,也不接话,慢慢把气氛带回商议正事的氛围当中,“这一切就看文若接下来的表现了,若是事情办得精彩,我与幼安就当你功过相抵了。”
“嗯。”管宁心领神会地点了头,眸中装着期待地看向荀彧。
“怎么都这么看我?”荀彧故装腼腆,捂着双颊笑道:“看我,伏完也不会把他全盘的计划告诉我呀。”
“不,你去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荀彧心中微微一怔,但那处变不惊的脸庞上却依然平静如水,挑了挑眉,“才之想让我上驸马府走一趟?”
戏志才放下茶杯,将脸侧了过来笑道:“正有此意。”
“幼安呢?”荀彧忙看看管宁,寻求意见。
“计策谋略我远不及二位一半,自然是以二位马首是瞻。”管宁谦和道:“才之言之有理,依我看就依才之的办法去办。”
荀彧笑而无语目光淡的出奇,显然对于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茶桌上云烟缭绕,轻飘飘地热气浮上半空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弭在阴冷地空气中。在火炉烧红的墙面上,有两个半满的罗列有序的书柜,左手第一个格子上肃然半摊着一本书,说起书的主人和伏完还是旧识,更要重新说起“三君”这个头衔。
当时窦武、刘淑、陈蕃名噪一时,窦武不仅仅是外戚,更是汉灵帝即位的第一任大将军,刘淑则是汉室宗亲,身份地位也是极为显赫;陈蕃师从胡广,以行德着称于世。三人曾今不可一世,曾今发誓要扬汉室振汉室,到头来却因官宦乱政,相继被拉下马,更连累后世子嗣得了这无妄之灾。
但是仍然有不少老大臣推崇却一致向他们看齐,在行事上在德行上一直以他们为榜样,伏完等人就是这样一群自命不凡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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