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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汉阳城外,突然传来隆隆地马车声,车轴滚滚,碾压石子,一路颠簸至汉阳城下,待汉阳城楼上守军通报张温前来察看时,火把照明处是整整二十亮无敞篷的马车,驱马的人都没身影,唯独留下马车后面堆叠的黑红物体。将火把向外延伸,火光能及的几辆马车上,横躺着六七具血肉模糊的尸骸,张温登时吓了一跳,派人开城门上前逐一查看,竟然是整整百具尸体,其死相一个比一个惨,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被剖开胸膛,内脏尽失的一名中年男子,他挣扎扭曲的表情,以及涣散撑大的眼珠子,任谁也无法想象他死之前到底遭受到怎样的折磨。
张温立刻派人请孙坚与云襄前来商议对策,孙坚吩咐人去通禀云襄后,大概是担心张温心急如焚,便先行一步入了汉阳城。
张温一面命士兵将百姓尸首就地掩埋,一面封锁消息,如果这种惊骇的消息在城中传开,不出天亮,陇西城百姓堵在城门的场景,就会在汉阳城内上演。
好在当时已经属于城禁的时辰,又逢战事,城中百姓和生意的贩子们,早早就躲在被窝里做着祈祷,知道此事的只有守城将士,和张温的左右侍从。
处理完尸首后,张温拉着孙坚回到太守府,屁股还没坐下来就追问道:“这云公子怎么还不来,文台,你真的有告知他吗?”
“太尉稍安勿躁,”孙坚安抚道:“我临行前已经让人去知会他,应该一会便会到来。”
张温目盯门槛,叹道:“这叛军居然如此狠心,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手段残忍至极啊!一想到叛军压境,若是重蹈覆辙,我这心里就悬得紧紧的,哎!”
“太尉大人心系百姓的心情,我能理解,”孙坚表情黯然,愤然道,“叛军丧尽天良,我恨不得立刻就手刃敌军,替那些枉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他话音方落,突然门外传进两声谦音,是奴婢的声音,紧凑的脚步蘧然穿过甬道,从门镂缝隙处传入,调动着张温的心弦,令其眉头随之一沉。
孙坚眉睫方动,转眼间云襄、辛毗、赵云三人已经跨过门槛,登堂入室,迎着面先向孙坚一揖,长幼之礼,又准备向张温行官面薄礼,这时张温已经按耐不住,快步上前,拉住云襄的手,轻责道:“云公子,你怎么才来,真是把我急死了。”
“让二位久候,实在抱歉。”云襄微微施礼,赔罪道。
“无妨,”张温拉着云襄走过中央,心急火燎道:“叛军屠杀投诚百姓,又将尸首送至汉阳城的事情,云公子可曾知晓?”
云襄蹙了蹙眉,停下脚步,语气沉沉道:“……已经有所耳闻。”
“那云公子可有对策?”
云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太尉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我能有什么高见?张温苦着脸,愣了半天,才难为道:“事发突然,我这一时间没了头绪,这才请你和文台入城商量。”
云襄抿了抿嘴,此事的发展对于他而言并非突然,叛军要攻易守难攻的汉阳城,若是不先瓦解军心民心,恐怕不是三天两头能够拿下的,加上征西军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凉州,届时汉阳城要攻克就难上加难。
“太尉可曾派出探子,将敌军方位探个虚实?”
“叛军不是刚刚攻下陇西?这会不是应该还在城中修整搜刮城中辎重?”
“那这群尸首从何而来?”
“自然是陇西城……”张温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什么,忙向孙坚看了一眼,“你的意思,叛军已经开拔至汉阳城外附近?”
孙坚目光一凝,上前插话道:“不会吧,这白天才夺下陇西城,叛军会整顿如此神速吗?妙杰。”
“伯父认为一座接连被火焚烧的边陲小城,还能剩下什么好搜刮的,”云襄侧转回身,与孙坚面面相觑,“何况韩遂、边章二人率领的军队为先锋部队,主要任务时攻城略地,一旦攻下城池,由后方主营部队入驻,负责清扫战场,搜刮物资。这样既不耽误行军速度,又能确保不错漏辛苦打下来的物资,付之东流。”
“想不到叛军还有这样的部署,”张温眉峰上抬,褶皱的抬头纹层次分明,如林中古枯参榕的树皮,深邃凝重,“当真是我小看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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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已深,出城自然辨不清方位,更别提在黑暗中打探叛军的下落,云襄只让张温加固城防,对百姓并无任何监管措施,也无须戒严,让他们如旧营业,生活如常。
随后又和孙坚在太守府上,宽慰了张温两句后,连夜出了城门回到风栖山的军营之中。
回到军营,孙坚与云襄并未多做赘述,相互慰问两句,就各自回营帐歇息,云襄让辛毗、赵云相继去各自营帐就寝,自己入了帐内,替已在睡梦中凌空抬腿踢翻被褥的司马言,重新盖好被子,并未即刻解衣,而是直径走到桌案前,重新审度这两日来所绘的地形图。
灯火摇曳,帷帐通亮。
云襄对于目前的局面还算尽在掌握之中。尽管马腾从陇西城撤出多耗了一日的功夫,原本还在担心叛军动向不明,甚至会中途改道,转而进攻安定郡,从那里之插司隶中央。如今送来百姓的尸首,反倒令他打消了那个顾此失彼的念头。
如果细算下来,眼下凉州的战况输赢,自然是叛军呈压倒性的胜利,可是从另一个的角度来看,汉军不过是丢了几座城池,损了几员不中用的将领,几名贪官污吏,于朝廷、于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汉庭这些年被啃噬得千疮百孔,每一次叛乱总能抖出几条米槽蛀虫,白白领着高官俸禄,做着有违天理损民利己的勾当,所以起义在一些百姓眼中,是唯一摆脱地方官员压榨的办法,黄巾起义如此,凉州叛军同理,虽然自光武时期,允许羌人与汉人通婚,羌人大举东迁,羌人得以融入汉人生活,但是不少激进份子,始终觉得羌人该有自己的政权,加上每任凉州官吏,总会想方设法的从羌人身上压榨更多的税收利润,长期以往自然积攒了不少仇恨,一旦往导火索轻轻吹燃火折子,复仇之火,扑灭起来就不能是简简单单的以暴制暴。
以羌治羌,巩内防外。凉州除了羌人外,北面还有匈奴、南面小月氏、西面西域,少数民族极多,若是无法安内,又谈什么攘外?
不过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格局,朝廷上下居然没有一人站出来,说一句话,施行新政。就任走马上任的官吏,不到半年先后被暗杀后,再派人把空缺位置填补上,从来没有根本的解决问题。
云襄合阖上双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深知朝廷百年来的纰漏,并非他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当下微微张嘴,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在一缕青色的卷烟飘升向上,凭空消散后渐渐睡下。
陇西城百姓被杀尸首被送至汉阳的消息,于第二日一早还是鬼魅般的传开了,一时间哗语如火苗,四处乱窜,直到烧至太守府张温的耳边。
张温立刻派人缉拿造谣生事的群众,细细盘问下来才有所知底。消息是从昨夜目睹一切的某位守将家中传出的,真是应了那句难防最是枕边人,原来那位守将夜里与妻子枕边甜蜜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妻子虽然当场保证守口如瓶,但是第二日还是管不住说是非的嘴,街坊遥相传开,一开始他们只当是闲谈趣事,但当有人细细揣摩,轰然演变成危悚高论。
上午城门就聚集了一批嚷嚷要出城逃命的百姓,被张温雷厉手段镇压下来,但消息还是传到了驻扎在风栖山的云襄耳朵里。
得知此次事件是因为守将的疏忽造成的,众人纷纷忙着指责调侃那位守将,一时之间,整个营帐内静下心来思考问题的,只剩下云襄与辛毗二人。
二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不忍打搅了大伙的兴致,相邀离开热闹的帐内,先后以尿遁的形式出了营帐,漫步于军中,直径往辕门的方向,缓步当车。
出来后,云襄并没有急着说正事,而是绰趣道:“佐治,与你相识以来,未曾听你说过家室,不知家中是否有妻儿?”
“公子说笑了,”辛毗满脸的忍俊不禁,“我兄长尚未成家,我这做小的岂敢……”
“这倒也是……”云襄一面接话,一面又问道:“那可有心仪之人,若有待凯旋而归,我与奉孝替你说媒,相信凭我二人之力,就算是公主、郡主没准也能给你说成。”
“公子……”辛毗急忙弓腰,讪讪苦笑道:“你就莫要再跟佐治说笑了,你若再如此,我可要回帐内。”
“好好好,”云襄流星赶月般伸手握住辛毗的袖口,深怕他一言不合就掉头,“是我多言,不过我想汉阳城的百姓,应该不会是抛妻弃子的那种人吧?”
辛毗抬起头但笑不语,随着云襄又向前走了几步,相谈的内容竟然越来越偏离这次事情。直到二人立于辕门下,听开口朝向汉阳城的另一个辕门处,幽幽传来马蹄声,回过头,是侍奉张温安危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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