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太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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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沙河,恰逢月夜。柔光流离,秋风徐徐,凉意更浓,丛林间升起淡淡薄雾。

    土地祠外,土地公盘腿坐在草垫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木几,正借着月光享用夜餐。

    自从灾后,王土地迷恋上两样美食。一种是臭豆腐般的陈年咸鸡蛋,另一种就是陈年咸鸡蛋般的臭豆腐!

    (这一带,很多人喜欢吃长时间腌制的咸鸡蛋,鸡蛋放进咸卤水里,一泡就是半年多,等散出臭豆腐般的气味时才捞出来食用,鲜臭鲜臭的!)

    王土地抄起两张卷饼,一张裹着臭豆腐,一张裹着陈年臭鸡蛋,大口朵颐,不时喝两口酒,嘴里哼哼唱唱,自得其乐,逍遥自在。

    冷风森森,树叶乱摇,牛头马面自暗处走出,王土地慌忙起身相迎:“二位大人,光临敝处,不曾远迎,见谅!”

    牛头大咧咧地寻了个草垫坐下,说道:“老仙,好悠闲啊!不像我们整日奔波辛苦。”也不客气,抄起一张饼卷臭豆腐吃,津津有味。马面捏着鼻子躲到一边。

    王土地和牛头食逢知己,臭味相投,高兴!赶紧剥个臭鸡蛋,替牛头卷饼,马面干呕两口躲得更远了。

    牛头嚼着饼赞道:“真臭!臭得爽,臭得妙,臭得神仙天上掉!”

    马面扑哧一乐,心想:“就这味,臭气熏天,能把神仙熏晕,不往下栽跟头才怪!”

    王土地叹道:“我啊,就上次往县署送金银,让死老鼠熏得开了窍,自此爱上了这口!”

    王土地见牛头兴致高,试探问道:“这次救灾,多人有功德,不知阴司如何嘉奖?”

    牛头喝口酒,打了个臭嗝,说道:“判官老爷说,王仲源为官不仁,自私阴鸷,虽救灾出力,非其本心。况且先前以米糠代替米粮致死多人,自损阴德!只不过多赏他几年官福罢了!”

    王土地追问:“冯音鹤哪?”

    牛头说道:“这呆子捐献巨金,心思痴纯,阴司自当奖赏!”

    “小鸦儿哪?”王土地担心。

    牛头摇头:“这孩子命理奇怪,判官老爷也在向上奏请判决!想来必有机缘,或可延命!”

    王土地放下心来。

    马面强捂着鼻子凑过来,插了一句:“我听判官老爷还说‘王仲源有子而无子,冯音鹤无子而有子’,不知何意?”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

    再说津门县。这日下午,天色阴沉,乌云盖顶,光影暗淡,却并不见雨滴落下。三月葱葬事完毕,王仲源沮丧地关闭“王记卷饼铺”,再也不愿迈进这伤心地一步!延续子嗣的希望化作泡影,还赔上三月葱的性命,心中愤愤不平,哀叹这年头荒谬不公,人话不可信,鬼话更不能听。

    刘克辉慌里慌张地找到他,大声叫喊:“姐夫,快回家,姐姐出事了!”

    王仲源惊恐,来不及多问,跌跌撞撞地往家赶。一群群百姓呼朋引伴,也往县署方向狂奔,有人喊:“快去看啊,知事太太唱大鼓呐,几百年见不到的稀罕事!”

    王仲源跑得更急,上气不接下气,巨喘如牛。

    一人疯跑而过,叫嚷:“知事太太爬房顶去了,敲着鼓还露大腿呐!大家快瞧瞧!”

    王仲源一听,老脸变色。嫌脚上的皮鞋笨重碍事,脱下来丢掉,只穿白袜,深吸几口气,左腿一弓,右腿一蹬,兔子似的直往前窜,携风扬尘,吓得人们纷纷躲避,连菜摊都挤倒,冬瓜滚得到处都是。(这知事大人在东洋学校练过长途奔跑之术)

    民众惊悚,津门县又出稀罕事,县知事太太爬房唱大鼓,县知事沿街疯跑,这是唱得哪出西洋镜?

    县署周围人群汹涌,嘻嘻嚷嚷,比当初开救灾庆典还热闹。瞧见王仲源跑来,人们都知趣地闪出一条通道。刘克辉随机到场,气恼之下,拔出手枪,叫嚷:“看什么看,再看崩了你们的狗眼!”人们一哄而散,跑到远处,却躲到墙角处探头探脑。

    县署后面官宅的高屋脊上传来咚咚鼓声,一凄凉声音唱起:“……暗想到自古红颜多薄命,谁似我伶仃孤苦……才离襁褓就遭了不幸,椿萱俱丧弃了高堂!”

    王仲源抬头看,屋脊上一披头散发的女子端坐敲鼓,疯疯癫癫,絮絮吟唱,旗袍开叉处,雪白的大腿裸露而出,仔细看,知事太太刘梅子无疑!

    刘梅子怀中抱着一面红色小秀鼓,双手各捏一根七寸长的木槌,轻敲缓击,鼓声沉闷滞涩,伴随阴幽唱腔,让人骨寒毛竖,心底发凉。

    王仲源惊悸,冷汗淋漓,屋顶唱声酷似刚死去的三月葱!唱的正是大鼓戏《哭黛玉》,三月葱正是用这出戏拴住他的心。还有那面秀鼓,本是三月葱的遗物,放置在“王记卷饼铺”内,不知何时到了刘梅子手中。

    穆央泉和杜宾赶到,喊来几个粗壮婆娘,进入院内,架上梯子,把刘梅子拖拽而下,送进屋中。

    王仲源跟进屋,刘梅子冲他痴痴傻笑,瘆得王仲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仲源走近刘梅子说道:“梅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丢人现眼呀!”

    刘梅子眼一瞪:“什么梅子杏子桃子的?她们谁会唱大鼓?”

    王仲源心中有数,依旧害怕,明知故问:“你是谁?”

    刘梅子叹道:“圆圆(王仲源床上昵称)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葱葱啊!”

    穆央泉等人又怕又乐:圆圆、葱葱,整个一对大葱头!

    王仲源惊恐说道:“你真是葱葱?我一听腔调就觉得是你!”

    刘梅子点点头。

    王仲源急道:“葱葱,不在坟里好好躺着,跑出来胡闹啥?”

    刘梅子眼一翻:“我死得憋屈,也舍不得你嘛!地下又黑又寂寞,就差你来陪我!”猛扑向王仲源,死死掐住脖子。

    大家伙见事情不对,一起上前,七手八脚拉开刘梅子,把王仲源抢到屋外,门栓一插,大锁一挂,把刘梅子独自锁在屋里。

    屋中传出刘梅子的唱声:“既无兄弟和姐妹,只剩下一个孤鬼儿受凄凉。可怜奴未出闺门一弱女,我是奔走了多少天涯道路长……”依旧是大鼓戏《哭黛玉》中的唱词,阴幽幽,凄惨惨,吓得众人连院子也不敢呆了,直躲到院子外,连大门也掩上。

    王仲源又急又怕,六神无主,嘴里骂道:“疯了,真是疯了!”

    刘克辉不愿听这话,说道:“姐夫,我姐不是疯,是中邪了,让三月葱的魂魄扑身上!得找高人施法驱邪!”

    王仲源跺脚:“还等什么?赶紧去请高人来救!还嫌你姐丢人不够!”

    众人慌里慌张地满城寻找能驱鬼辟邪之人!

    (写者杂记

    单位休班,一直呆在老家。

    晚上闷热,就去村口小桥头乘凉。小桥两侧的矮栏杆上坐满老人,摇着蒲扇,谈论聊天。

    村里的年轻人都已经外出打工,只留下这些老人苦守村中。每晚,在次聚一聚,说说闲话,也是乐事。

    他们在矮栏杆上留出一块空地,让我坐,陪他们聊天。

    夜风凉爽,蛙鸣叽咕,树影摇曳,人的身心彻底放松。在城里时,遇到烦躁时,我就和朋友们去喝点小酒。在村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在桥头上和这些老人聊聊天,很多郁结就消散了。

    老人们经历的风雨多,心态淡然,波澜不惊,对人和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听他们说话,也是一种最大的享受。

    来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

    有人爱带来插卡收音机,播放京剧。有人骑着小三轮车来,车厢上放一把折叠躺椅,搬下躺椅,打开,舒舒服服地仰头躺在上面。也有人爱喝茶,来的时候总会带着一个大水杯,杯子里放着大把茶叶,又黑又涩……

    每年夏天夜晚,老人们都会来这桥头聚会。但是,每过一年,总会少一些熟悉的身影……缺少的那些人,有的去城里和儿孙团聚,有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也会问我外面的经济形势,好不好赚钱。

    最让我吃惊的是,他们有些期望外面经济糟糕一点!只有经济不景气,打工不好赚钱,他们的远在他乡的儿女们才会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