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土地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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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锅旁边放着两个勺子,长青道长心想:“这小饺子只能用勺子吃,筷子都夹不住!”高鸦儿舀起一勺,足有五六个饺子,顾不得烫,送入口中,一吞而下。长青道长顿足道:“慢着点,你这一口饺子可得三十两金子,疼死我了,真是败家孩子。”

    高鸦儿吃得兴奋,嘴里还嘟囔:“不错,韭菜味的!”

    长青道长崩溃,抄起勺子:“完了,完了,我的金子全没了,我也不算计了,该吃就吃!”两人风卷残云,饺子精光,连汤也不剩一滴。

    井上的人喊:“吃好了吗?该装金条了,把金条装篮子里!”高鸦儿抓起金条往篮子里放,长青道长冲他晃了晃手指,暗示止住,抬头喊:“那位爷,我把金子全送上去,你走了咋办?我找谁去?要不这样,你先把这孩子提上去,孩子小,没啥力气,也伤不了你,你看怎样?”

    上面的人同意,长青道长把系篮子的绳子拽下来扎在高鸦儿腰间,又偷偷地往高鸦儿怀里塞进两根金条,小声说:“上去后,别管我,你就跑,好歹活下来,我要是出了意外,别忘了给我烧点纸钱!”高鸦儿咧嘴想哭,长青道长掐了他一下,提醒井上有耳。绳子上提,高鸦儿升出井口。

    高鸦儿出得黑井,四野开阔,月光明媚,夜风徐吹,气息清润,长舒几口气,胸肺污浊全消,精神一震。有人满脸笑意地看着高鸦儿,高鸦儿欲扑上去厮打,又愣住了。那人矮胖敦实,头戴斗笠,手提锄头,正是那日提水途中碰到的老农。高鸦儿迟疑道:“我见过你,爷爷,您为啥难为我们?”

    老农问:“孩子,你可知我老汉是做什么的?”

    高鸦儿双手渐渐攥成拳头,说道:“您是盗贼?”

    老农哈哈大乐,说道:“那天,你曾祈求我,让我保佑你舅舅化厄为祥,还说期盼你舅舅和舅母能破镜重圆……”

    高鸦儿大惊:“你是,你是……是土地公……”这些话他只在松树下的土地祠前祷告过,别人决不可知,除非那土地公。

    土地公点点头,俯身抓了把沙土:“孩子,我给你变个小戏法!”松开手掌,细沙缓缓旋绕而起,聚微成形,不断变换姿态。忽而化成黑瘦饥民,踉踉跄跄行走,不时揪一把枯草放入口中咀嚼,猛然栽倒在地,不复再起。俄而,又化作褴褛贫妇,瘦骨嶙峋,怀抱婴儿瘫坐在地,胸口干瘪松垮,羸弱的婴儿却一直含着母亲的奶乳不松嘴,贫妇对天嚎泣,状若癫狂……只看得高鸦儿热泪盈眶。

    土地公说:“津门县遭灾,惨到什么程度,你也知道。如今,十几万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我日夜揪心啊,金条我想借去做救灾之用!”

    高鸦儿慢慢走近土地公,一字一句地说:“土地爷爷,你真去赈灾?”土地公郑重地点头,高鸦儿从腰间掏出两根金条递了过去。土地公叹口气,慈和地抚摸高鸦儿头顶。

    井底传来哭叫声:“人呐,人都死哪去了,天哪,我不要金条了,我要梯子……”土地公跑到井边,把绳子垂了下去,不多时,拎上来篮子,满满的都是金条,月光之下更是耀眼。土地公数了数,很满意,把金条全部装进一个黑口袋,对高鸦儿说了句:“梯子在草丛里,我一会回来!”背起口袋一溜烟地跑了。

    高鸦儿寻到梯子,顺进井中。长青道长攀缘梯子爬出,瘫倒在地,长呼几口粗气,方才缓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问:“鸦儿,贼哪去了,看我不咬死他!”

    高鸦儿扶起他,说:“舅舅,那人是土地公,不是凡人,神仙!借咱的金条去赈灾!”长青道长愕然道:“鸦儿,你没事吧,那人是不是让你吃了迷魂药……还什么土地公!我看是贼头子。对了,那两根金条呐?”高鸦儿见他恶狠狠地样子,十分害怕,撒谎到:“让那人搜去了。”长青道长噗通坐地上了。

    此时,土地公飘然返回,高鸦儿说:“就是这位土地爷爷……供养在在井边松树下那个土地庙!”

    长青道长一跃而起,嘴里骂着:“骗了金条去,还装什么土地公,看我把你揍成土行孙!”呲牙咧嘴地扑向土地公,被高鸦儿死死拉住。

    土地公对长青道长说道:“哎,我说,就为一点金子你着啥急啊!好歹也是清修之人,怎么把钱财看得这样重?我先帮你把井盖上。”说完手一挥,平地旋起一股劲风,急速转动,飕飕烈响,宛如狂龙飞舞,一直盘旋到石龟周边,风口下吸,尘土飞升,沉重的石龟震颤不停,竟然慢慢悬空,被风力推送,缓缓压回井口。

    长青道长脸色发白,束手而立,不敢猖狂:“真是土地公?”

    土地公呵呵一笑:“如假包换!”

    长青道长拱手说道:“土地爷爷啊,您都是神仙,还缺金银珠宝吗,就是赈灾,也不缺我这点金条啊。你住在井边,离我这天齐庙也不远,亲亲切切的近邻。要不,您行行好,把金子还给我吧!”

    土地公嘿嘿笑:“要是有钱,我那祠堂能破乱成那样?我穷啊,你没见我光棍一条,土地庙里连个土地婆也没有?”

    长青道长自认倒霉,又问:“老神仙啊,你怎么知道我到井里找东西?”

    土地公说道:“我呐,虽然职卑法浅,可也是守土一方的天命地神,这个地界,有个风吹草动还是知晓的!”

    高鸦儿问:“爷爷,那饺子怎么那么小?小的像老鼠耳朵!”

    土地公抱歉说道:“孩子,见你们又是撬,又是掘的,怪辛苦。我也想送你些大个饺子慰劳一下,自己不会做,只能招来几个成精的狐狸包饺子,就成那样了!”

    长青道长恍然大悟,那样小的饺子也就是狐狸爪子能捏出来!怪不得还有点闷骚气味。他盯了一会土地公,见其形象粗俗寒碜,壮着胆子说道:“土地爷,我看呀,你当个神仙都穷成这样,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小百姓……”

    土地公仰脸叹气:“哎,我也命苦。我啊,原来在天庭掌管御马间,官虽然小,可油水足啊,每年光草料钱都有不少结余,天上的那些小仙吏哪个不羡慕我……如今混到连你们都笑话了!”

    高鸦儿肃然敬仰:“爷爷,你在天上待过?”

    长青道长冷笑:“老神仙,说得光贵,那怎么被丢到这穷破地方?”

    土地公脸色微红,叹口气:“别叫我老神仙,没那么大的神位,我姓王,喊我王土地就可以,或者王老汉也行……”

    高鸦儿催促他快讲,王土地倒也痛快,大咧咧地说道:“天上的日子太舒坦,就容易出事。怪就怪那张大仙人,他脚懒,就常骑着一头驴。他在天上养驴吧,自己不去割仙草,又舍不得花钱买料。怎么办啊,隔三差五把那驴栓到御马间,蹭吃草料!我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多管……”

    此时,天边传来一声鸡鸣,举头看天,圆月西沉,东方渐有曦光,王土地打个哈欠想走,被高鸦儿拉住,让他讲完。

    王土地无奈,只好继续说:“张大仙把驴牵来了,我是好草好料地伺候。谁知道那驴吃饱喝足,到处溜达,时时骚扰母马!”

    高鸦儿听得聚精会神,长青道长也忘了夺金之恨,听得有滋有味。王土地苦着脸继续说:“第二年开春,御马间出大事了,我想捂没捂住!”

    高鸦儿焦急:“出什么大事?”

    王土地唉声叹气:“哎,反正……小孩子别多问。也不知那个没良心的给玉帝奏报,说什么恭喜玉帝,近闻御马间繁育昌盛,产育马崽数百匹,还有骡崽七匹……”

    长青道长乐得捂肚子大笑:“好好的御马间让你弄成牲口圈,也太出格!这样下去,以后玉帝出巡,直接给他牵头骡子,往外一溜达,都成赶脚夫了!”

    高鸦儿不明白:“骡崽怎么生出来的?”长青道长瞪了他一眼,高鸦儿不敢言语。

    “玉帝大怒,把玉案都掀了,我被捉去问罪。最后,还是张大仙人求情,方才把我丢到下界当了个穷土地!”王土地懊恼地说。

    王土地见天色渐亮,对长青道长二人说:“那些金条,我说好了是借……早晚会还你!”

    长青道长说:“你就是借,也得有个抵押啊。”

    王土地挠挠头:“抵押,我就剩那间小祠堂,可以抵押给你!”

    长青道长怒道:“那土地祠我养鸡都嫌窄小……”

    “你这糊涂人,被金条迷了眼,还是你那叔聪明,做了笔好买卖,还记得那黄布吗?上面写的什么,你可还记得?”说完就走,转瞬不见。

    长青道长和高鸦儿两手空空返回小厢房,金条没了,高鸦儿的媳妇和二房没希望了,长青道长的酒菜和唱曲的小娘子也成痴心妄想,乐极而生悲,否极泰不来!

    此时,两人发现厢房门口放着一堆白薯,上面蒙着那方井底黄布。高鸦儿说道:“舅舅,这一定是土地爷爷送的,他不想让我们饿死!”

    长青道长捧起黄布,默默念叨:“善济苍生,祈天慈恩,延命赐福,这是我叔写的,什么意思……”若有所悟。

    过了几日,晚上,月色惨白,星斗稀疏。沙河东侧的小榆树村,一户人家传出哀心惨肺的哭声,似有家人病重不治。门口土堆旁,蹲着一位戴斗笠的老汉,正是那土地公。

    忽然,阴风阵阵,几棵老树枝头颤动,飒飒作响,屋内嚎啕声骤然加剧,撕心裂肺,让人垂泪。

    王土地赶紧站起,冲南方空中深深鞠了一躬:“两位大人,老汉在此恭候多时了!”磷火闪烁,黑风相伴,身影现形,阴差牛头与马面来了。

    牛头摘下面具,神情亲近,却又有些迟疑,对王土地说道:“老仙,多谢上次盛情款待,只是,孩子的事不太好办呀!”

    马面连面具都懒得摘,冷笑道:“可真招待的好!都醉成那样了,趴在土堆上大睡,连铁叉子都丢了,找了两天才寻到,都让人家插粪坑里当粪叉子用了!要不是我,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王土地抱歉:“牛大人,真是对不住!孩子的事就看他的机缘了。大人,老汉还有事相求!”

    牛头却不在意:“都是我贪嘴,那么润口的酒真没喝过几次!有事尽管说?咱都是爽快人,别掖着藏着的!”

    王土地再次施礼:“大人,津门县这次大灾,祸及无数,天劫之下,惨烈绝伦。如今,所亡魂灵已够天数。不过,旱情不止,灾祸难消,饥荒似火,民心大乱,一旦有变,津门一县恐有更大劫难,到时玉石俱焚,天道沦丧……”

    牛头沉思道:“老仙,我听说这雨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你我这些小差小吏力微言轻,纵有相救之心,也无可奈何!”

    王土地恨恨说道:“哎,我们身份低微,求天不应,但必须有所作为,只求无悔于心,无愧于职!阳间那些当权者趁灾取财,中饱私囊,也是可恨,不过,熬过这段灾荒,还得用他们!还请两位大人帮忙恐吓一下!”

    牛头慨然说道:“老仙,只要我老牛能出力,断不相辞!”

    王土地凑近牛头慢慢讲说,牛头频频点头,马面低头不理会,只是缓缓晃动手中的铁链。

    王土地走后,牛头问马面:“我说,这忙你帮不帮啊!”

    马面哼了一声,慢慢说道:“当然要帮,我也不是铁石心肠,津门县死了那么多的孩子,小孩子眼清,都能看见我们,勾他们时,我不忍戴面具,他们还冲我笑,我都下不去手……你没见我的眼睛都肿了吗?”

    牛头一昂首:“身为阴差,不是什么大神大仙,整天勾魂索命,惹人厌恶恐惧。今日,我也做做拯民救命之事!”

    再说津门县知事王仲源,夜里并没在家。躲在一僻静院落里,搂着新娶的姨太太睡觉。这姨太太年方十六,原在酒楼击鼓卖唱,生得细润白嫩,被人戏称“三月葱”。王仲源的正妻刘梅子妒心大,不肯让三月葱进王家大门,王仲源只好在外租了一座小院。

    津门县私下称这座小院为“王记卷饼铺”,当地风俗,吃饼必然卷着大葱,王仲源的被子里不正卷着三月葱吗?

    不经意间,屋外几声风卷,花叶横飞,阴气腾腾,屋门缓缓自开,两条黑影大步走近床来,把王仲源从床上揪下,狠摔在地。王仲源惊醒,睁眼一瞧,浑身颤抖,冷汗下流。

    人影正是牛头马面。牛头双角如剑,眼中喷火,长舌滴血,手提钢叉。马面更是狰狞,面色黑青,獠牙三尺,铁链盘绕飞舞,铮铮作响,王知事魂飞魄散,“三月葱”惊醒,以被蒙头,屎尿齐流。

    牛头揪住王仲源的脖子:“姓王的,今天你死到临头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