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成长过程


本站公告

    一九四九年下半年,我投亲到乡下舅父家,在张江汇北中学读初二上。刚解放的新中国到处莺歌燕舞,喜气洋洋。

    那时我虽说是个学生,已是充满活力,除了上课读书还积极参加社会活动。我参加学校小分队宣传演出,跟随区乡干部到农村催缴公粮。寒假和陆、叶两位同学住在学校一起创办冬学,开展扫盲工作。由于我好活动、争取进步,一九五零年一月被吸收入团。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是中国共产党的后备力量。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要投奔社会,参加新中国建设。

    一九五一年七月,我通过报考被录取,培训后被分配到川沙县人民政府工作。这时虚岁才十七,可我真的已成为一名机关干部了。初到县府,我们一批青年干部在财政科老同志的带领下到全县各地去没收反革命财产,抄家贴封条。之后才正式分配到各科室,我被分配到工商科。科长姓张,是本地人,原是新四军三五支队的老革命,他对部属既严肃又善和,是个难能可贵的领导。也许我是贫农孤儿出身,又是工商、文教、劳动三个科的团小组长,科长对我尤其关心,多方培养。虽然我在工商科待了还不满三年,但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一经回忆历历在目。初到县府我们已经跳过供给制,享受包干制待遇以后实行工资制。我被评到行政二十四级,在科里我的分工是物价方面和工厂的安全防尘。我经常要下基层到各区工商联,有时也要和工商界老板开会。有次我到张江剧场开会,我自知不会讲话,不像科长讲话那么有水平,但老板们仍然很尊重我,不停王同志长王同志短,我身佩着川沙县人民政府证章,确是有点神气。

    有次我到很有名的安达纱厂去检查防尘问题,那个刘姓厂长秘书见我是个小年轻,有意敷衍我。但我很严肃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厂方不得不认真回答,提出改进措施,陪同我去的北蔡工商联干部暗暗佩服。我似乎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我拟科稿很平常,但有次我大胆拟起府稿,本来科长审阅后县府秘书会顺序审核通过的,但这次黄秘书是动了真格。他见是我拟的稿有点不放心,把我召去仔细询问,当然我是不会乱来的。有省厅文件为依据,结合本县实情拟稿的。秘书的严肃态度使我很紧张,虽然文稿通过以县府规定行文,但以后我还真不敢造次,我的毛笔字实在差劲,自己看看也要脸红,如此墨迹也能登上大雅之堂?正是科长的支持我才胆大妄为,其实黄秘书也是明白的。工商科有个科员是个大学生,字墨清秀漂亮、文笔流畅。科里还有一个是旧政府的留用人员,他的毛笔字似有神韵。王县长行文的签名章还出自他的字迹。我真的还需好好磨砺磨砺。

    川沙县有许多毛巾厂,约有三四十家。当时棉纱很紧张,工厂需要非经工商科核准后才能到花纱布公司去购买,但货源少供不应求。厂方是意见纷纷。竟直接把状告到黄炎培那里,黄炎培是川沙人,时任中央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对此他很关心。他没有批转下属处理,而是亲笔书信给川沙县政府,县长把信批转到工商科,我见到黄炎培的亲笔信是用轻工业部公文纸写的,但没有盖公章,而是黄炎培三个字的亲笔签名。现在黄炎培故居是川沙镇的重要文化遗产。我去参观时见到了解放初期黄炎培回川沙时,由当地民主人士沈敬之陪同的照片和文学解说。看到黄炎培的书信影印件,可我似乎没有看到黄炎培关心川沙毛巾厂的这封亲笔信,它应该是川沙县府早期归档文件,把它展示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一九五三年八月,川沙县要开一次物资交流大会,工商科是主管部门,我被派到横沙区去负责组织发动,我的助手是税务局抽调过来的小张。横沙区其实就是个孤岛,坐落在东海之中。平时交通全靠帆船,极为不便。当我们完成任务返回川沙时,突然来了台风,整个岛上台风怒吼,暴雨狂打。我们都去了护塘组织抗台。三天过后台风终于解除,但是海上风浪仍很凶猛,我们每天去船码头催促开船。我是急得不得了,因开交流会的约定日期已经超过,可是船老大就是不肯开船。一天、两天、三天过去,码头上人越来越多了,两只船的老大商量后终于开船。白帆升起,顺着风势离开港口,船直扑大海穿梭在风浪之中。帆船航行不到一个钟头,船上的很多人都感觉难受了。因风浪实在太大,船老大是见风使舵,一会儿把舵推向前,一会儿又往后拉,躺在船舱里的乘客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头又朝下。如此折腾,把人拱的翻肠倒肚,呕吐不止。我是吐了九次,我旁边一个妇女吐了十三次,血都吐出来了。船的篷帆有十多米高,可两条船在同时航行、彼此谁也看不到对方、风浪之大可想而知。横沙工商联的秘书是个老横沙,他一直在观察船老大的神色,忍不住偷偷对我说看来今天老大神色不对,恐怕要出事,看他的紧张模样,可我毫无恐惧,因为我正难受得生不如死。刚上船时曾想过,如要翻船,凭我的水性非得和海浪搏斗一下。可现在即使不翻船,已经和死人差不多。此时只有船老大仍然镇定冷静,观察强势风浪,顺势操作,顶过了一个接一个大浪,终于摆脱险境,安全到达老五漥港口。由于水位低,船无法靠岸,当篷帆刚落下老大还未发令,奇迹发生了:只见大家奋不顾身往水里跳,在齐肚的水中拼命往岸上跑,上了岸,个个情绪激动,精神饱满谁也没有病。我们一行到达县府才知川沙也在抗台,交流会自然已经推迟。

    一九五四年三月,我被调到粮食局,刚报到我就被派往县委,参加县委工作队,任务是搞落后乡。工作队共七人组成,队长是税务局的屈副局长,副队长是总工会姓慈的组织部长。还有三个是兵役局(武装部)的参谋。他们五人随身都背着盒枪,我和县供销社的两个是一般干部。我们的目的地是顾路区钦公乡。那个乡被县委定为落后乡,政治情况很复杂。原是大海盗,后被国民党招安的海军将领张阿六老家就在这里。他的兄弟张阿毛是被政府镇压的,上了岁数的男人几乎都做过海盗。我们工作队就是去宣传教育发动群众,改变落后状态。我们分工负责分头下去,我负责的是徐家村。当时农村主要是搞互助合作,改变单干现象。经过组织宣传发动,原本热情全无的农民,都纷纷行动起来。参加了互助组,搞了一段时间后,副队长和三个参谋都调回去了,只剩下我和屈队长。我们两个人住在偌大的乡政府里,晚上一片漆黑,楼阁板有时会发出响声,我害怕极了。屈队长知道我怕鬼,常用话来嘲笑我,以后我能不怕鬼全是受了屈队长不信鬼神的影响。县委又从公安局调来一个姓朱的股长,接着顾路区委又调来了一批干部,其中有个姓劳的副区长,不久屈队长调回去了。工作队就由劳副区长负责,他原是川沙机关食堂负责人,刚提拔不久。我和他共事起先相安无事,但有次为了一个团方面的问题发生争议,他想用职位来压我,可我就是不服气,写信去华东青年报社询问,青年报社的答案使劳觉得失了面子,因此怀恨在心,竟然到粮食局长面前说我种种不是。但最让我难受的是,局长官僚透顶,一味顺着劳的意思说我不是,根本不容许我有任何分辨,我和局长的关系就此闹僵。他是个老山东,个性特强,他要下属听领导的,他认为领导就是代表正确。我不认错,他对我的印象坏透了。用局长的权力在工作上打压我,把我流放到合庆区的大湾粮库,当保管员。这份工作在我看来是粮食局最低档的。平时很清闲,我知道自己的仕途已无希望。我提醒自己得打起精神,另找方向。于是我在一个喜欢文学的朋友影响下,从“写作入门”一书开始学习写作,研读文艺理论,我竟订了七种刊物。这段时间粮库主任连续调换三个,我是与世无争,单管自己学业。

    一九五六年六月突然接到粮食局通知,指派我到江苏省粮食干部训练班学习。先到松江专署粮食局,我和其他县来的一起参加文化测试。别的科目自知考的很差,但我的一篇作文得了九十九分,也被通过了。扬州是江苏省的文化基地,各种干部训练班几乎都创办在扬州。我学习的是粮食保管专业,学习的内容涉及到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另加一门昆虫学,学习这些其实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老师讲授的我全能理解,完成各门作业更是不在话下,我的成绩一直保持优良,因为我看书刊占去的时间很多,又很不主动去辅导差生,所以在生活会上,常常听到对我清高的批评。但我并不在乎。我们松江专区来的学员都是小青年,尚未婚配,每月领取工资不缺花费。逢到周末就结队到扬州市区聚餐看戏。星期天到瘦西湖等风景区玩耍。有次我和松江县的一个同学,相约横渡扬州运河,都说自己水性好,那天有点风浪,但船队不多。虽然我们都横渡成功,可事后想想有点后怕,运河的宽度大于黄浦江,而我在黄浦江里游泳,从没胆量冲击十米防线。

    学期结束各自回到了原单位,我原来的局长已经调走,现任的局长姓王,副局长姓顾,他们都是渡江干部。顾副局长落难时曾在大湾粮库当过主任,他倒和我很合得来。两个局长也许知道我对技术工作不感兴趣,把我分配在秘书股搞搞文书工作。王局长喜欢找我陪他下棋,秘书股长年终写终结报告有点困难,常要我代为操刀。这段时间我的处境自然是好,可我仍不安于现状。

    一九五七暑期,大学向在职干部招生,我申请报考被批准了。我把十七个志愿填得满满的,考场在松江中学,结果没有录取。我不知道是我的成绩太差劲了,还是台湾关系影响,连两年制的师范都没能给我机会。我是心灰意冷,那时全国正在开展上山下乡运动,我铁了心要离开粮食局到农村老家去。连打三张报告,直到县委正式开了动员大会我才被批准。一九五七年十月我领取了退职金回老家当了农民,我是急需要到农村广阔的天地中去充实生活,实现我的理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