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带着亢龙军,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赵川队伍身后,一直保持着不到一里的距离,既不多也不少。
到了夜晚,赵川让邓遐负责扎营,而段思则同样在不足一里地的范围内扎营。双方都是剑拔弩张,不解衣,不卸甲,每个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如果真要做个比喻的话,就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这种贴身监视的战术很猥琐,也很让双方难受。
但赵川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也不能把段思逼得太急了。万一这厮想不开鱼死网破,那么不仅郗超会死,只怕自己和褚蒜子等人也会死于非命。
没有一点好处,反而会搭上性命,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夜里,斥候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谯郡附近,出现了鲜卑慕容的游骑。
这是前出侦查的斥候,大部队还不知道在哪里,至于意图就更不明白了。后有虎,前有狼,赵川一时间觉得很方,倒是丁胜镇定自若。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燕国要退兵了,虽然是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退兵,大概是邺城出了什么状况吧。”
丁胜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赵川想到了自己无意间下的一枚闲棋冷子。难道是高玉那边,东窗事发了么?想想还真有可能。
赵川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而丁胜则是旁观者清。北府军主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带着燕军主力围攻彭城,这没有几个月,不可能让困兽犹斗的谢石屈服。
再说了,此次慕容垂已经达到目的,攻下徐州只是锦上添花,起不到什么实质性,决定性的作用,见好就收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就像丁胜猜测的那样,这是一支北归的鲜卑军队,至于谁麾下的就不太好说了。
总之,暂时不去招惹他们比较好。
把褚太后她们带回谯县,在那里休整,给伤员一个好点的环境,是目前唯一要做的事情了。
“你手里本钱还是太少,所以没办法应付突发状况。我猜测你肯定是让大军主力在黄河南岸掠地去了,不然这些鲜卑斥候不可能如此警惕,说不定,他们现在比我们更害怕呢。”
是这样么?赵川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位“深不见底”的刀疤脸。丁胜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有时候,混江湖跟混沙场是一个道理,都是在斗智斗勇,千万不能未战先怯。
你现在这样是最合适的,一旦作出防御骑兵的态势,反而会让对方猜透你的底牌。要知道,当年董龙下面的赌场,都被我玩了个遍,怎么赌博,你还是在一边学着点比较好。”
丁胜好像很懂兵法的样子?
赵川有些奇怪了,这厮应该没有上过一分钟的战场啊,当然,当护卫除外。
“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刀客,为什么会懂兵法。其实吧,我就是年轻时看过一些兵书,纸上谈兵的话,没人比得上,当然,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哦,那你还在这装哔?
赵大官人简直是要被这位刀疤脸大侠给吓怕了。
“气壮人胆!你以为我没有落魄的时候?你以为我没受过伤?如果你体力不支的时候遇到强敌,要怎么办?
气势,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你现在一样,其实是属于一个虚弱期。嫡系军队和将领不在身边,远离地盘,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但还没到帝都。只要你现在意外死去,一切都会是泡影。
按说你应该怕,但却不能怕,反而要自信满满,一往无前。
这就是男人的胆气!谢安缺的也正是这个。”
赵川被丁胜说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细细咀嚼对方话语里的精髓,有豁然开朗之感,说是拨得云开见月明也不为过。
“受教了!”赵川对着丁胜恭敬的行了一礼,没想到对方摆摆手,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说道:“我累了,你也别想我纳头就拜什么的。我只想当个看客,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中年就想着退休,赵川也不明白丁胜这是什么心态。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阵春雨一阵暖,昨日下了大雨,今夜明显要暖和一些,夜幕之中,赵川看着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猜测那是鲜卑人的斥候。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还是让孟昶带着自己亲卫五十人,准备随时将祸水东引,让段思跟那些鲜卑人死磕去。
只可惜远处的火光一会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赵川临时的布置也成了无用功。
这些鲜卑人显然也刺激到了几乎到神经衰弱的段思,第二天当赵川让人拔营起寨的时候,段思并未紧紧跟随,而是隔了三四里地,缓缓的跟在后面,阵型也跟着变化了,由突击的鹤翼阵变成了防守的新月阵。
各部之间挨得很紧密,完全就是为了防备骑兵所准备的。
赵川和段思,都是在大军状态很差的情况下,跟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慕容燕国将领暗暗斗法。
再次扎营之后,天色渐晚。
对方那骚扰的轻骑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多已经到了营地附近,弓箭射程以外的地方。
但就像是是打算在牛背上吸血的牛虻一样,那些人一直以试探为主,几骑为一组,散的很开。
赵川这里只有拉辎重的驽马,实在是奈何不得对方。他和段思两边互相防备,又没有骑兵可以追击,就连前出侦查都做不到,感到十分憋屈。
“对方这位鲜卑主帅,大概是觉得有机可乘,又感觉风险太大,没有迫切性,所以一直都不敢赌一把。但他晚上肯定会来捣乱的。你让孟昶带着军中善射的一组人,埋伏起来,撤去所有防卫。
然后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你是不是对方主帅肚子里的蛔虫?
赵川有些无语,不过看到丁胜一脸认真的样子,还是派孟昶带了一队人埋伏起来等待天黑。
这两天他一直没有找褚蒜子,更别说是王穆之和他的私生子司马轩了。赵川的所有精力,都在防备那支可疑的鲜卑军队上面。
现在的情况就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离谯县已经不远,但……段思也好,鲜卑人也好,都是个麻烦事。
夜深了,营地里黑灯瞎火的,只有大营门口点着火把。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过了子时,丑时,寅时……正当哨兵昏昏欲睡之时,奔袭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朝着营门而来。
哨兵中箭身死,骑兵冲入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弓箭的破空声,火折子点燃火把的噗噗声,箭矢入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
“中计了,撤!”
骑兵队伍为首之人大喊一声,随即暗处射来一箭,贯穿他的喉咙,箭矢卡在脖子里出不来。他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随即倒地不起,手捂着脖子抽搐,眼见是不活了。
袭营的大概连一百骑都不到,领头之人的惨死,个个都看得一清二楚,寒气直接从脊梁骨冒到头顶!
这一次,主帅是让他们来袭营放火的,目的却不是杀人,而是让赵川这些人“炸营”!
一旦炸营,那剩下的就是自相残杀,他们只需要狙击那些试图平静局势的将领就行了。此番人不仅不能多,而且还得把队伍规模压缩在一个小范围,否则无法达成突然性。
这下可好,首领都死了,对方明显是故意装怂,引而不发,就等着自己来中计呢!
鲜卑军队组织度不够的劣势再度显现出来。
“孟昶,要是溜走一个,军法处置,给我关门放狗!”
黑暗之中就听到赵川一声怒吼,两队披甲的精兵一队堵住营门,将“放哨”的游骑杀死,一队从两侧将轻骑队伍拦腰斩断,弓箭更像是不要钱一样射向骑在马上,目标明显的鲜卑骑手。
一边倒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这一队鲜卑轻骑就像是进入怪兽口中的食物一样,冒了一个泡,一盏茶的功夫,连人带马,全都死于弓箭和披甲精兵的屠戮之下,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大当家,幸不辱命!”
孟昶笑嘻嘻的来到赵川身边,等来的却是赵川的白眼。
“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觉得还真得让你长期驻守洛阳不能出门,不然赵家娘子守寡了,她还不得找我算账?”
赵川摆摆手,示意孟昶带他去看看战斗的地方。
一共九十四人,大概是个百人队,那六个估计是以前就折损了还没来得及补充。
看衣服,盔甲,发饰,这的的确确是鲜卑骑兵,那边的低级贵族组成的。
此时并没有身份牌之类的东西,但看装备的话,这应该是直属于慕容家的亲军,赵川跟慕容恪麾下的皇甫真交过手,除了铁拐子马以外的鲜卑轻骑,几乎跟这个一模一样。
“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不是慕容恪,就是慕容垂。可惜此番这些战马也是非死即残,都杀了吧,明日吃马肉,大家改善下伙食。”
赵川意兴阑珊说完,就打着哈欠往帐篷走过去了。今日之战全歼敌军,但战果实在是善乏可陈,赵大官人敏锐的意识到,或许对方主将,也真的不想打,反而是害怕自己去找他的麻烦,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他猜得没错,第二天一整天,这些鲜卑游骑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来过一样。
赵川估计,对方应该是跟丁胜说得一样,也是急于北归,只是碰巧遇到自己带着大军返回谯县,想占便宜,又害怕自己找茬。
看到没有偏移可占,自然就偃旗息鼓,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两只老虎,在各自的边界碰到对方,打了几下,又各自返回领地,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夜里那一仗,段思也派人看得明明白白,在防备鲜卑人的同时,他也打消了袭扰赵川的念头。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在段思的眼皮底下,赵川带着人进入了谯县县城,而他则是离县城几里外扎营,既没有攻打城池,也没有离开。
入城后,江灌等人见到了褚蒜子,异常惊讶,也明白过来,桓温,确实篡位了。他们虽然投靠了赵川,但在名分上,却不是“叛贼”,而是维护江山社稷的“卫士”。
当然,这些东西都很虚,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无论现在谁是谁非,那都要看最后结局如何才能确定。如果你输了,那……只好背锅咯。
离谯县几十里远的一处河谷中,慕容垂正在让自己的战马在河中喝水。这是涡河的支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说是条河,或许只能算条小溪。
“大帅,昨日袭营纥奚拔没有回来,应该是袭营失败被全歼了吧。”
亲兵在慕容垂耳边小声说道,其实如果是从前一直跟随的亲兵,这时候就不会向慕容垂通报什么消息,因为以对方的才智看,这种事情是明摆着的。
若不是袭营失败全都死了,纥奚拔这厮只是个小统领,他敢逆一军之主的意思么?
“退下吧。”
慕容垂有气无力的说道,为身边人的愚蠢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是赵川啊,我就知道那里一定是你。”
慕容垂常常会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和赵川,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分个胜负出来,赢的那个人,席卷天下,输的,死无葬身之地。
从争女人开始,似乎两人的命运就已经绑在一起了,争天下,争气运,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回来,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刚才只是气昏头,清醒过来的慕容垂叫了刚才那位亲兵一声,对方战战兢兢的说道:“前面的那支晋军进了谯县,没打听出主将的名字。后面那支是亢龙军的服饰,现在驻扎在谯县城外。”
桓温的人!肯定不是来保护赵川的,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晋国起了内讧?
慕容垂低头沉思,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浑水摸鱼的打算。
燕国只要一天不是自己的,那他就是在为慕容伟打工,一切成就都是慕容伟的。
夺权,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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