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韩刀疤和马瘸子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艺高人胆大,或许是年少无知(赵川很年轻),反正,两人都觉得赵大官人有些孟浪了。
不过他们今天被赵川带着到洛阳夜市晃了一天以后,看法却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当真是大开眼界,两人从来都没想过,生活原来可以过得这么精彩!
摆摊的,卖艺的,吃喝玩乐的东西都有,街上人来人往不亚于白天。
可以说两人见识有限也好,没机会去建康见识百万人的大城也好,但现在的洛阳,展现出来的朝气蓬勃,是两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宋仁宗时期,辽国皇帝最艳羡的事情,就是自己能和对方身份互换,然后享受汴梁城的繁华。宋代的市井文化,商品经济模式,确实是为中华民族开启了一个新窗口。
赵川不过是提前“复刻”了宋代汴梁城的一些“成熟”模式,就已经让韩刀疤和马瘸子两人耳目一新了。
来到一个路边摊,老板的摊子是一辆木质的推车,一半是炉子,一半是食材,这种车在洛阳很多,似乎是定制的一样。
韩刀疤和马瘸子坐在摊子边的小凳子上,有种重新活一世的感觉。
“老板,云吞面三碗,多给点虾米。”
赵川将一张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纸,递给那位看起来有点沧桑的老妇人,对方先是不敢收,后来还是咬着牙接了过来,找给赵川一叠小一些的纸片。
赵川抽出其中两张,将剩下的还回去说道:“老夫人不容易,这个给孙子买点好吃的吧。”老妇人先是一惊,随即感激的点点头。
韩刀疤和马瘸子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下眼神,刚才那一幕信息量太大了,如果猜测是真的,赵川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这老太是赵川布置在街上的耳目?还是他本身就认识这些人?作为高高在上的洛阳“土皇帝”,他有必要将姿态放这么低?
“你们还没见过金圆券吧,现在可以好好观摩一下。”赵川将两张“一角”面额的金圆券分别递给两人,韩刀疤等人放在掌心仔细观摩,啧啧称奇。
这么精巧的纸,上面画了很多复杂的花纹,同一种面额,居然会有一些极小的差异(数字编号不同),想伪造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是,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凭什么有人会认呢?
韩刀疤和马瘸子都不是普通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那些用金圆券的商贩,好像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些知识早已颠覆了想象。
“来来来,先吃再说。”
云吞面上来了,小吃嘛,味道也就那样,胜在款式多,又是新鲜出炉,一天吃一样的话,吃遍洛阳城的小吃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成。
赵川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吐槽,韩刀疤和马瘸子虽然感觉味道不错,但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吃起来如同嚼蜡。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大当家,洛阳城现在还不宵禁,没问题么?”马瘸子好歹读过书,也知道一些事情,赵川这种玩法,实在是闻所未闻。
切,一群土包子。
赵川已经颁布律法,胆敢晚上行窃,抢劫,作奸犯科的家伙,刑罚一律加倍,让“国家机器”的铁拳打得你们娘亲都不认识,就算约架都会选择白天,自然是天下无事了。
宵禁还是会宵禁,不过那是子时的事情,现在还早。
宋朝的汴梁城,就是个宵禁很晚的城市,极大繁荣了夜生活,创造了市井文化,也没见因为宵禁晚而出什么大事啊。
“无妨的,我麾下有铁军,有敌来犯,拔剑便是了,何须宵禁?”
赵川说这话的时候霸气侧漏,让韩刀疤和马瘸子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别人说可能是托大,但赵川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吃完云吞面,我就送二位回驿馆休息。”赵川放下手中的碗,他已经吃完了。
然后呢?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川在搞什么鬼。不是说好了要“聊一聊”的么?怎么什么都不说就送我们回驿馆休息?
“两位看看这芸芸众生,为各自的生计而忙碌,有何感慨?”
赵川看了看街面上的万家灯火,许多摊子都摆出来了,白天是有钱人开的店铺在营业,晚上就成了穷人们的天下,这也是赵大官人为了缓和矛盾而颁布的法令。
登记在册的富户,夜间不许营业,更不许“借壳上市”,抓一罚万。
主要是为了避免那些富人养得太肥,出来搞事情。
“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以渔,大当家高见了。有人说百善而行无其一,大当家则是反之而行。”
马瘸子对着赵川恭敬一拜,看他的眼神都跟之前有所不同。
“民生艰难,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洛阳并非深沟壁垒,坚不可摧,只得以人心为柱石。”
韩刀疤在一旁快疯掉了,他是个粗人,只看得出赵川和马瘸子相谈甚欢,哪里知道对方刚才说了些什么。
正在这时,几个孩童一边提着五颜六色的灯笼,一边疯跑,冲过赵川等人身边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喧嚣又渐行渐远,此情此景,确实让人感慨。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过两日便是中秋了,两位不在山寨过节,反而来洛阳,定然是有什么不可为的事情难以处理吧?”
前两句诗让韩刀疤这个粗人都要热泪盈眶,后面的话却是说中了两人的心思,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两位来洛阳之前,是一种想法。来洛阳之后,可能想法也会改变。今夜回去,二位不如好好思量一番,明日来洛阳府衙谈如何。”
终于!终于说出来了!
韩刀疤和马瘸子简直要喜极而泣,赵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是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对方若是再不开口,他们恐怕也会提出来,那时候,或许里子面子都没了。
赵川的提议是很现实,也很为韩刀疤和马瘸子他们考虑的。合作,是在双方互相了解,并各自妥协,寻求最大公约数的情况下进行的。
如果误判了合作方的实力,无论是高估还是低估,都不利于合作。
“既然大当家已经安排妥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韩刀疤和马瘸子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都是一副松口气的状态,暗自猜测或许来意跟自己一样。两人不熟但认识,甚至还带点梁子,自然是不会说一些交浅言深的话。
赵川将两人送到洛阳城南一里地的驿馆,他们带来的那些个孔武有力的扈从,早已在此等候了。
“都跟我回房间,不要多事。”马瘸子不动声色的对手下说道。
韩刀疤更简单,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手下人便跟着他一起走了。
等他们在安顿自己的手下的时候,赵川在书房内,也得到了两人的情报。
苏蕙手里拿着一叠纸,放到赵川书案的案头,却没有说话,静悄悄的站在旁边。
“都是冉闵军中出来的人啊?这倒是真有些意思了。”赵川自言自语的说道。
敛秋,也就是冉秋,已经有孕在身,现在倒是不太方便出来见韩刀疤等人。
再说了,以前的那点情分,现在早就烟消云散了,他们又不是董润这样的“托孤之臣”,对冉闵的后人还能有多大敬畏?
这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对彼此立场会有些底气罢了。
“黑风寨?飞狐寨?这名字起得够中二的……”赵川又拿起另外几张纸慢慢翻看。
黑风寨是河东地区的山匪营寨,位于太行陉附近,具体在哪里倒是无人知晓,若是人人皆知,那这伙人的“生意”也不肖去做了。
“黑风寨势力很大,寨主姓韩,想来就是那位韩刀疤。虽然此人从来都是只求财不伤人,但下手极狠不留余地,贪财之名传播极广。
每次抢劫,所有东西都会抢走,甚至连妇人头上的珠钗都不能幸免。
黑风寨在道上风评很差,河东薛氏早年有铲除之心,奈何外有鲜卑慕容和苻家的威胁,族内事务繁忙,没机会料理这脚边的牛粪。”
韩刀疤的信息不是什么秘密,连赵川本人都听过,只是没想到此人做事如此张狂。
俗语有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韩刀疤每次都将商队抢光,却不杀人,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杀了人以后容易结死仇,也容易吓跑商队。
但你把人家东西抢光,老本都折了,下次谁走这条道呢?
赵川摇摇头,这位山匪头目,尚且有点自知之明,只是做事没有章法,迟早也是会撑不下去的。
“嗯?有点意思啊。”
“飞狐寨马寨主,与鲜卑人交战中失去一条小腿,后隐藏在太行山脉,伺机抢劫鲜卑慕容商队和运粮队伍,多次被剿却能全身而退,在黄河以北名气很大。”
赵川把这几张纸放下,心中有数了。
马瘸子看上去不像是山匪,倒有点像是祖狄麾下抗击胡人的队伍。当然,这年头人不狠一点活不下去,这位马瘸子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对手下如臂指使,只怕脑袋非常好用。
赵川原以为两人应该是差不多的身份,目的也一致,没想到光看背景,这两人就有很大不同,找自己恐怕也未必是因为同样一件事。
赵大官人正在沉思,忽然抬起头,发现苏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眼神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我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吧?”
苏蕙叹了口气,搬了张椅子做到赵川对面说道:“我还记得我们在淮南前往洛阳的时候,你第一次教我玩那个什么叫‘斗地主’的游戏,现在洛阳家家户户,不会这个的人几乎找都找不到。
而你却已经很久没玩过‘斗地主’了。
你今年大概二十岁吧,我十一岁。道韫姐二十四岁,孟姜姐十九岁,就连孟昶那傻子,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你看看我们都忙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在一起悠闲打牌,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实际上却是差不多一年都没有在一起过节玩耍了,唉。”
苏蕙看赵川的眼神很有些心疼,这让赵大官人非常不习惯。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时间不等人,你看,谢石要跟慕容燕国打起来了,我怎么能坐着等呢?很急啊。”
赵川有口无心的打哈哈说道。
“你才二十岁啊,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活到五十岁没问题吧?三十年时间难道还不够你耍的?你到底是在急什么啊?”苏蕙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苏蕙原以为赵川入主洛阳以后会“荒淫无道”,不过感觉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他现在连娱乐的时间都免了,每做一件事,接待一个人,主办一次宴会,都有自身的目的。
“你不觉得,现在的洛阳,就像是一头大肥猪,谁都希望来咬一口吗?你总要让我有点反抗能力吧?你平日里不是总催促我做这做那吗?怎么今天突然觉得我太努力?”
赵川扭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问道。
“我只是怕你功成名就之后,再也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人。变得冷酷,自律,残忍,精于各种算计。我会觉得那样很累。我还是喜欢当初那个有一把枪都愿意拿出来给我防身的少年。”
苏蕙将当初赵川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手枪放到桌案上,然后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对当皇帝没什么兴趣你信么?”
听到赵川说这句话,苏蕙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说了个“信”字。
“我的朋友很少,我的敌人很多,并不是指战场上的那种敌人,明白吗,所以我很急。”
赵川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但苏蕙想起王孟姜曾经跟她说过的一些话,再结合赵大官人平日里的言行,似乎有所领悟。
原来他常常表现出来的那种孤独,不是假装的啊。
“哼,反正你身体累垮了也不关我事,让道韫姐去头疼吧。”
苏蕙冷哼一声,将桌上的手枪放入皮套,一走三跳的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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