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涡阳的马车上,谢道粲靠在丈夫郗恢肩膀了,两人十指紧扣,感情十分要好亲密。
“是不是真金,还需要火炼。我与堂兄郗超都在桓温帐下,目前也要滞留淮北,但我跟赵川的处境不同,我上面有桓温大都督,自然无需面对姚襄的压力,他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败给姚襄,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包括你大姐。如果我是他,恐怕晚上都睡不好觉啊。”
赵川表面的风光背后,是极大的凶险,就如同是走钢丝一样,一步错了,就会万劫不复。
而且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现在还能回去跟谢安说一声“我不干了”吗?谢安能点头?
跟谢道韫说就当我们不认识,之前把你抱在怀里的是一条狗?
恐怕是个男人,此刻都不会退缩。郗恢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是赵川,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那也得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下去。
更何况那家伙女人还这样多!
郗恢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赵川此人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就像是一只懒猫混在整天为一根骨头争抢得头破血流的野狗群里一样。
那种另类和别扭,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阿乞,你怎么了。你是想到什么事情了么?”谢道粲对赵川第一印象很不错,她知道丈夫似乎心里有一些想法,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罢了,只是有些不明白家姐的事情,她既然喜欢,那就随她去吧。”
郗恢叹息了一声,妙龄少女突然变成又老又丑的老太婆,愣谁也很难接受的,自己的姐姐郗道茂还坚强的活着,已经是万幸,无法苛求更多了。
除了家事,最近郗恢更是看到了天下大势,随着桓温北伐的开始,世家的洗牌,也同样如火如荼。
谁会脱颖而出,谁会成为卢瑟,一切尚未见分晓。他是世家子弟,不是桓温那种胸中热血澎湃,渴望做出一番大事乃至成就霸业的人。
他背后有郗家,郗家虽然不比王谢,亦是高门大户。
郗恢并不需要像赵川一样,不努力向上就会彻底失去一切。这种感觉就像是同样在后世的首都飘着。
赵川就好比无根无萍的白领精英,一个月能搞了三四万,一年几十万,吃得饱也混得开,然而没有一刻能停下来。
而郗恢呢,就像是现在的拆二代,手中几十套不能卖的还建房,一个月也能收三四万的房租,他没事还能静下心来思考下未来。
或者当个驴友,走遍名山大川,玩遍全球各地。
或者做点模型,看点动漫,打个“王者农药”什么的。
当然,混夜店当凯子的人也有,嗑药最后把自己毁了的也有。
正如世家嫡系出身的人,命运和选择也会各不相同一样。
他是郗家的明日之星,自然体会不到赵川身上那种不争就死的处境,也不可能明白,苦战称王者,定是远远胜过生而为王之辈。
虽然只是见了一面,但郗恢已经基本掌握现在赵川的境遇,可以回去跟父亲郗昙复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郗道茂变成人人嫌弃的样子,郗昙自然不好拉下脸到这里来,而且他还有军务在身,派出得力的儿子,护送女儿到许都,就算完成作为人父的责任了。
以后郗道茂过得是好是坏,从礼法上说,都不是他这个当父亲可以轻易干涉的。
许昌城内一处雅致的别院内,赵川正在给郗道茂梳头,很明显,她的境遇,要比郗昙和郗恢所想象的好多了。
“你啊,有孕在身也不吭声,给你的药也不吃,这是要玩哪一出?”
赵川梳头梳理得很仔细,郗道茂虽然还是老太婆的样子,但头发打理得好,银色的白发看上去也是别有韵味。
“以前,我有一个将来注定是夫君的表弟,还有疼我的父亲,尊敬我的弟弟,看上去似乎我什么都不缺,然而一场变故下来,我就只剩下你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赵川无法理解这种思维,只好安慰她说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不必担心那些东西,快把药吃了,变回你花容月貌的样子吧。”
“不要,等生了孩子再说,我要看你是不是会嫌弃我。我听说女人生完孩子以后会变丑。”郗道茂回头对着赵川嫣然一笑,那苍老的面容居然带着一丝妩媚,气质让人动容。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但是我不敢照镜子啊。现在变老了,就像一面镜子,谁对我好,对我不好,都能显出原形来。”
这算是一句实话,人们常说苦难会让一个幼稚的人快速的成熟起来。
“对了,你母亲好像很喜欢孟姜,而且话说你明明是陆家的庶子,主母已经亡故,你大哥陆长生也不像是个与人争斗的人,看样子你娘亲被扶正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家里不分嫡出庶出,皆一视同仁,也不是件坏事。
你却为何要用一个毫无关联的姓氏?”
赵川诧异的看了郗道茂一眼,他心中很惊讶为何她表妹王孟姜没有把那件事告诉她。
迄今为止,这个名字的来历,他也只是跟王孟姜说过一次而已,没想到王家小妹的口风紧成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逃不过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赵川这个名字就是我的一个记号而已,让我铭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我不想失去它。”
“我明白了。”郗道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没有说自己明白了什么,赵川也没有问,这个话题一开始,只怕自己来自后世的秘密就藏不住,他并不想再开一个口子,只能就此打住。
“你身上的秘密很多,不然我早就死了。总之,当时没有你相救,我现在能在这里都是奢望。对了,你父亲有封信让我交给你。”
郗道茂一直在享受跟赵川之间的温馨气氛,还有内心的安全感。这才反应过来,她能到这里,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陆纳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她交给赵川。
“大当家,大当家?”
院落别致,却不是太大,外面传来孟昶敲门的声音,赵川手里捏着信,还来不及拆开。
“怎么了,这样大呼小叫的?”赵川打开门,发现孟昶,石越等人都在,看来不是小事。
“周边的许多灾民,听说我们来了这里,都想跟着我们混,马上要秋收了,我们需要劳力,这些流民恐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石越这话说得条条在理,孟昶射箭还行,思考问题么,他可没这种本事。
石越有些好奇的多看了院落里那老态的郗道茂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赵川居然会对这么老的女人感兴趣,这就好比说我可以不相信你的人品,但我还是相信你的品味的。
“明白了,你们先去城门,我随后就来,今天事情还真多啊,一波接一波的。”赵川把信贴身收好,跟郗道茂简单告别之后,就跟着众人一起走出了院落。
郗道茂看着他背影的目光很深邃,也很迷恋。
乱世,粮食比钱好用,只有江左地界,经济没有受到战乱的破坏,才有钱币流通的空间,毕竟粮食容易坏,还不好保存,还有日常损耗(老鼠之流)。
桓温的军粮到了许都,周边那些之前都找不到的零散流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成群结队的来到许都,讨一口饭吃。
流民的世界,是另一种天地,从孟昶嘴里,赵川早已了解这些人是什么作风,在许昌这里,正好将这些流民吸收,整编,去掉他们身上的一些恶习。
当年战国的秦国先辈,就下令故土不能离的政策,让国内每个人都坚守自己的土地,保护自己的家乡,在艰苦磨砺下,才养成了秦国人尚武斗狠,吃苦耐劳的精神。
反而是当时地理条件最优越的齐国,不限制人员来往自由,所以最后齐国不战而降。
身为流民,本身就放弃了自己的土地,在这个时代,他们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根。
这样的人,天然的没有责任感,因为他们能放弃家园,就能放弃自己的主将。
但这群人又是渴望幸福安定生活的一群人,你给一点点恩惠,他们都会如获至宝。
他们经常杀人,因为不在家乡,所以无所顾忌。
他们有时候又很脆弱,整个团体被当地人灭掉也是常事,这是很矛盾的一个群体。赵川在萧家寨的时候跟孟昶谈过这件事情,不由得让他想起关于府兵的一句话。
“有恒产者有恒心!”
居无定所,只会漂流,迁徙,这样的人,不能担当大任。
无论是孟昶也好,石越也好,他们的目标,都是回到洛阳,关中,这才是他们的动力,也是他们愿意跟着自己的原因。
虎躯一震,纳头就拜?不存在的,至少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这群流民果然让赵川大失所望,失去了家园的他们,变得痞气十足,遇到强者就臣服,遇到弱的就下黑手,反客为主。
赵川让机敏的石越,带着人将这些流民在许昌城内隔离,通过这几天观察一下,谁是领头的,谁是刺头,谁值得被拉拢,谁必须要杀掉震慑人心。
弄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华灯初上,月亮高高挂在天空,早已天黑了。
人心的复杂,加上之前王珣的来者不善,让赵川感觉身心俱疲。他一个人独自来到院落,郗道茂因为有孕在身,已经睡着,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似乎是在等赵川回来。
就像是温顺贤惠的妻子,等待加班的丈夫归来一样,哪怕她已经等得睡着了。
赵川心中一暖,跪坐在书案前,轻轻的将陆纳的那封信拆开,在油灯下一字一句的默念着对方信里说的话。
这年头除了谢安以外,赵川从未见过像陆纳这么狡猾又有城府的中年男。
“果不其然啊,桓温这是想要借刀杀人啊。”
陆纳在信里面说了一件看上去在意料之外,想想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件事。
在谢家得到宝藏之后,桓温就会对他痛下杀手,当然,白手套还是需要的,至于怎么实现,是文的还是武的,硬的还是软的,一无所知!
陆纳也不知道桓温有什么计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桓温不会呆在洛阳,洛阳,这座孤城也是守不住的,迟早不是要便宜苻家,就是便宜慕容家。
那么现在桓温大肆宣扬,刻意插在赵川身上的“晋国北伐先锋”的标签,以后很可能是麻烦的根源。
赵川记得历史上好像桓温之后就班师回朝,不久洛阳就落在慕容恪手里,乃至最后桓温也摆在慕容垂手上,惨败之后,却是对晋国的政治势力进行了大清洗,居然还收回了很多权利!
赵川受到脑子里那张年代记事表的影响,总是忽略了事物发展的表面也许很平静,但台下的斗法,有可能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陆纳没有说别的废话,只是告诉赵川,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对桓温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世家中人,包括谢安在内,从私交上说,都可以说是桓温的朋友甚至好朋友,但事关权利,桓温杀人不会手软的,他真正不会杀的,也许只有郗超一人而已。
最后陆纳提醒赵川,陆长生身子不太利索,让他安定下来后,不要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做劳累的工作,有机会给他看看病什么的,只有这一刻,赵川才感觉到陆纳的身份是一个父亲。
“唉,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也是难为这中年油腻男了。”
这封信让桓温的人知道,干系极大,陆纳吃不了兜着走,连泄露消息的人也要完蛋。就算是这样,陆纳还是让郗道茂带着信给自己,浓浓父爱,不是一句谢谢就能还得清的。
“乱世人心不古啊,想来桓温是觉得我挡了他的道,才会处之而后快吧,从这一点上看,说他是现在的曹操也不为过吧。”
信在油灯下缓缓燃烧起来,照得赵川的脸色忽明忽暗。
色狼想非礼美女是品德问题,然而这个时代桓温想杀自己,却不是什么私德,而是“公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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