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很严厉,比如自己上上次去堂邑,被流民冲击,回来就被执行家法,被打了十鞭子。
但他有时候又很宽容,这次自己跟赵川之间的风流韵事,父亲肯定知道了,却没有责难。
甚至连问都没有再问,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让人更加害怕了。
“孟姜,告诉爹,你觉得赵川这个人怎么样?”
看到坐在床头的王孟姜不吭声,王羲之突然问了一句。
“爹,他真的很好,我好喜欢他啊,但是家里的事情我也很害怕啊。”
王孟姜说得不明不白,但王羲之偷听过她跟赵川之间的谈话,所以明白女儿的意思。
他也没问自家女儿跟对方是否有私情,那样太掉智商。
“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爹顶着,你只说你乐意不乐意吧。”
王羲之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美须,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的眼睛。
哈?
王孟姜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王羲之摸了摸女儿的长发,感慨的说道:“女儿都是要嫁人的,躲不过这一遭。所以如果可以,还是选个喜欢的,将来不会后悔。”
“但是道韫姐那边”王孟姜的声音像是蚊子一样小。
她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跟赵川之间的关系,在这年头有点大逆不道哇。
“无妨,只要你开心就好,爹会让你当上正妻的,就算不能,也不会让谢道韫压你一头。”
“爹,谢谢你!你对我最好了!”
王孟姜扑到王羲之怀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真是太不容易了,她想过很多结局,甚至包括私奔,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实现了。难道现在这个父亲是假的?
王家是王羲之一言九鼎,上次郗璇想庇护她,这家主执意要执行家法,最后还是十鞭子打了下去。有了父亲的承诺,王孟姜彻底把心放下去了。
“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儿,爹不疼你疼谁呢。快睡吧,这件事爹来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抚好女儿的情绪,王羲之就出了对方的闺房,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是该和这小子开诚布公的谈谈了。谢安石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当初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不让谢道韫进王家,现在看来,凡事都快人一步的谢安,也是看穿了赵川这家伙的底细啊!”
王羲之突然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谢家今后文有谢安掌舵,武有谢玄冲阵,还有个可以“预知未来”的女婿,哪怕此人最后是回了江北,难道就不能写信么?
谢家能不能颠覆司马家的局面且不说,就说纵横朝野,掌控几大州郡,成为一个“加强版”的桓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退一万步的讲,赵川若是在江北混发达了,谢家随便把豫州的门户开一开,里应外合之下,让长江以北的土地易主,左手倒右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人,在江左大世家的帮助下,能取得多大成就,这还需要怀疑么?
王羲之突然发现了这个才十几岁的男人,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他不敢说谢安是在下大棋,但从目前知道的信息看,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啊!
谢安把谢道韫送到赵川怀抱里的出发点绝不单纯。至少和侄女的幸福毫无关系。
“逸少,你还是在操心孟姜的事情么?”
晚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气,郗璇把一件单薄的衣物披在王羲之身上,挽着丈夫的手,并排而立。
岁月在郗璇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但从面相上也看得出,她当初的美丽是不弱于郗道茂的,而且跟着王羲之这辈子也挺幸福,老爹没选错女婿(毕竟是东床快婿的主人公么。)
此刻郗璇的脸上带着忧愁,她很担心女儿王孟姜的婚姻大事。
谢家,江左世家的后起之秀,崛起速度惊人。
而且这一代人才辈出。
谢安对赵川这个人是什么态度,王羲之家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他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硬是把谢道韫的婚事退掉。
现在女儿王孟姜也看上赵川了,只能说是好东西人人想要,谢家能下手,莫非我王家就不能下手么?这种事情还分先来后到?
榜下捉婿,是后来的传统。大世家对才俊的笼络,多半是联姻的方式,这与爱情无关,纯粹的利益出发。
更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个郗道茂,虽然是亲戚,但这女孩已经毁了,名声和身体都是,谢安不会把她当成威胁。
然而现在换成王孟姜,情况就很不一样了,因为这简直是在跟谢安抢肉!
“我为官多年,一直顺风顺水,说明白点,其实我们这一脉就是王家和其他家族的纽带,比如谢家,比如郗家。只是赵川这小子一搅和,与谢家的全面交恶已经不可避免了。”
王羲之叹了口气,他知道了郗璇不知道的事情,也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谢家,可以通过谢道韫,从赵川口中得到需要的信息。自家当然也能通过女儿王孟姜从那小子嘴里套话。说明白点,这就是一种直接的竞争关系。
更何况,女人不论多么大方,争宠是必然的,而且是激烈的。
所以王家和谢家已经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如果郗道茂不死,一定也会出现在赵川身边,她跟王孟姜是表姐妹,说到底是一家人。
这是王家的一个强援,所以王家还是会继续和郗家的政治盟友关系,而谢家一直在跟郗家作对,争夺京口的控制权,所以王谢交恶,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谢安石的套路,太尼玛深了!
王羲之在知道赵川来自未来,知道“历史大势”之后,谢安和谢家的一切图谋,似乎都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然活不到现在,他们这一脉,在世家斗争中始终保持着超然的地位和特殊的角色。
“孟姜不能当正妻就算了,那个位子也未必好坐。但不能让谢道韫坐上正妻之位,不然谢家要膨胀,江左要变天。
在竞争当中,我们不能落后,却也不必遥遥领先的跑在前面,明白么?”
郗璇明白个鬼!她只觉得自家夫君现在已经是不可理喻了!
“逸少?我们的宝贝女儿,连个正室都当不上?”郗璇的语气已经是相当不好,爆发的前夕了。
“你啊,真是在侮辱谢安石的智慧,谢道韫的名气比孟姜大多了,谢安舍得,我就不舍得?别多想了,回房间吧,明天我会会那小子再说。”
丈夫很顽固,也不反驳她,反正就是不同意不听劝,郗璇也是毫无办法。女儿已经把“名声”传出去了,如果最后跟赵川喜结良缘呢,那叫浪漫,万一没成,那叫不知廉耻。
王家这一老一少,让郗璇一个头两个大,也只好由着他们胡来了。
这一天,除了王羲之做出了一个让人诧异的决定外,远在千里之外的邺城,也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
燕国的迁都大典,正式开始!
“身居高位”,被封为“国柱”,“太子太傅”等职位的慕容垂,穿着汉人的服饰,主持迁都大典。
至于他为什么要穿汉人服饰,原因很简单,因为鲜卑慕容想当天下人的主人!在习俗上迁就一下汉人,掉不了几块肉,但却能极大的笼络人心!
鲜卑文字是一种比较悲催的语言,因为它只有读音,没有文字!
后世出土的文物中,几乎找不到同时期的所谓“鲜卑文”,但却有许多奇怪读音的“汉字碑文”。
无论是后来的鲜卑改汉名,还是汉名改鲜卑名,都是无缝对接,原因只能是鲜卑人没有可以书写的文字。
说明白点,鲜卑人长期的习惯,特别是入主中原以后,所实行的,就是用相近的汉字读音,去记录鲜卑文,所以后来的北魏孝文帝全面汉化,并非是脑子有病,而是现实需要!
把汽车当三轮车开,是一种脑残和倒退,凡是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整个邺城,到处都是欢乐的海洋,迁都就会带来大量的空位,还有国家制度的改革,那些跟着慕容家打天下的鲜卑贵族们,早已对权利饥渴难耐了。
不过这一切跟慕容俊无关!他此刻正在卧榻之上,面前的是他的四弟慕容恪!
这个弟弟,比慕容垂可靠得多!慕容俊总觉得慕容垂会毁掉燕国的基业,不单单是那位先生的那个“亡燕者霸”的预言。
“四弟,我身体大概不行了,慕容伟难当大任,我怕这燕国会毁在他手上,不如,你来当这燕国的主人吧,遗诏我都写好了。”
哈?
慕容恪吓了一大跳!
自家二哥身体是不好,不过不知为何,似乎这两天就突然老下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二哥,入主中原,咱们部落那一套不行了,还是得跟着汉人走,家天下,讲究长幼尊卑,立嫡不立幼,一代代传下去。二哥有儿子,我也有儿子,如果我当了皇帝,你让我们的后辈怎么办?”
慕容恪说得很诚恳,慕容俊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叹了口气,紧紧握住慕容恪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慕容伟这家伙不顶事,你就把他给我废了,你来当燕国的主人,我们慕容家的基业,不能垮!”
听到慕容俊的话,慕容恪立刻就跪下了,磕头说道:“不可不可,我们鲜卑慕容不要做野蛮人,伦常万万不可废,臣弟愿意赴汤蹈火辅佐慕容伟,二哥你就放心吧,如果我有异心,万箭穿心而死。”
“唉,到时候你看着办吧。以后慕容家的江山就靠你了。”
慕容俊在卧房里与他的四弟慕容恪演出一幕兄友弟恭的剧目,似乎是在托孤。
不过这看似温情的戏码里面,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套路,反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而言之,慕容恪此刻已经是大权在握,慕容俊还交给他一个任务,那便是“看管”好慕容垂,别让那家伙惹出什么幺蛾子!
不论换了谁在老大的位子,似乎都不会给慕容垂任何机会,还真是造化弄人啊!现在宁可让他在邺城里当“主持人”,也不愿让这个将星参加马上对鲜卑段氏的战略进攻!
那位先生不经意的一句话,居然可以毁掉慕容家最有前途的一个俊杰,最高手段的攻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慕容俊本不会这么快就病得不能起床,因为他想对小姨子长安君下手却没得手,急火攻心,才会卧床不起,也算是一饮一啄吧。
而此刻的“罪魁祸首”,却是在院子里下棋,丝毫顾不上外面盛大的献俘仪式。
“喂喂喂,我走错了,我要悔棋,上上上步,如果不吃你那个马,就不会被你将死了!”
长安君的棋品很差,悔棋是经常的事情,她甚至还想卒子当车用,象当马用,马不会別腿,嗯,她的不会別腿,桓婧的会。
“真无耻啊,打扑克牌你出老千,走象棋你悔棋,人品太差了!”
桓婧脸上全是嘲讽,不过也习惯了,两人在这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干,出门又怕慕容伟使什么手段!
“我不管,反正我年轻又漂亮,总要有点特权吧,那就,把车当炮用吧,你输了!”
长安君飞“车”,隔了一个棋子,吃掉了桓婧的“帅”。
“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啊,唉,我服了。”
桓婧说出某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引得长安君哈哈大笑。
“你别说,我每次听到你这样夸我的时候,就觉得特别自豪,那位赵川哥哥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他的魅力真是无法抵挡啊,我真的好想在他怀抱里……”
长安君越说越离谱,桓婧已经习惯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花痴了,明明连对方人都没见过,该花痴的人难道不该是我么?为什么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呢?
正当两人嬉笑打闹的时候,已经混入府里的朱序,轻声在桓婧耳边说道:“小姐,慕容伟来了,估计是来接你们赴宴,等会道安大师会接你们出城,我先去城外准备了。”
桓婧和长安君都停止了嬉笑,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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