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始终在走运,也没有一个人始终在走背运。
年过六十的李春秋看过了太多人生的起起伏伏,涨涨落落,不知有多少人在他眼前盛极一时,又如昙花般一闪而过。
他以为,自己对于名利的态度已经很是端正,纵然做不到范文正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姿态,但想必也能笑看一江春水向东流。
但这终究是他以为罢了。
人就是这样,当键盘侠或者嘴炮党的时候,一个个三观比圣人还要正,皆是忠肝义胆,侠道热肠,对待人生也是潇洒至极,可一旦回归到现实当中来时,则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
说说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是一般的难。
李春秋此刻的心情便是复杂到如此。
他不是没预料过世态炎凉,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下高位,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现实中他所遭受的事情,程度远远要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的多的多。
其长孙李惊鸿被赶下家主继承人之位的事先不提,毕竟,他也不会认为自己没了总长之位还能保住自己的亲孙子。
李惊阳跳出来像一只野狗般疯咬他,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
然而,令他没想到也难以接受的是,跳的比李惊阳还狠的,妄图将他李春秋千刀万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多年培养出来的心腹,黄雷。
这个黄雷虽然姓黄,但跟在联美财团中排名第二的黄家却并无亲近的关系,撑死属于一远方亲戚,还是血脉比较稀薄的那种。
而今年四十四岁的黄雷能成为李春秋的心腹,在于他有一个好父亲。
当年沈家内乱,其他六家趁虚而入,联美财团处于动荡不堪之际,他李春秋尚还只是一个小字辈,但却被人称作‘小霸王’,有着万夫不挡之勇。
而李家能力挫众敌,成功取代沈家成为联美财团中的第一大家,则多多少少有李春秋这种年轻子弟敢于拼搏冲杀的缘故。
在那个联美成立至今最混乱的时期,沈家一面要应付因沈瀚而招来的黑帮威胁,一面又要跟蠢蠢欲动的六家争权夺利,无论是面对哪一方,彼此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
而那个年代的人跟如今大不相同,绝不会像沈沉溪和李春秋这般只是把对方弄下台了事,而是会真的真刀真枪开干,以取走对方性命为达成目的。
李春秋就是那个年代中最骁勇善战的一员大将。
在两方的强大压制下,沈家到了濒临崩溃解体之时,年少轻狂的李春秋想到了一个毒计,打算趁沈老家主病重的时候,取走他的性命再嫁祸栽赃给其他家族,自己李家便可渔翁得利。
然而,尽管那时候的沈家即将倾覆,正处于树倒猢狲散之际,但却仍有一批悍不畏死的忠心家臣在护着沈老家主。
因此,李春秋的刺杀最终以失败告终,而且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的六名亲卫,一个没剩,全部将命留在了那年的沈氏庄园之中,而其中他最信赖的黄宣庆更是为了掩护他逃跑而遭流弹惨死,可谓一代忠仆。
而这黄雷便是黄宣庆唯一的儿子。
既然老子为了救李春秋豁出了命,那李春秋对待这黄雷自然是悉心栽培,用心培养。
随着李春秋在联美财团位置的不断水涨船高,他黄雷也是作为李春秋的心腹,职位是一升再升。
而前几年李春秋不肯给沈沉溪执行长正职,只是让他代执行长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想将这黄雷推上执行长之位,用来取代沈沉溪。
由此可见,李春秋是有多么器重这个人。
不过,从事后来看,李春秋犯了一个很大的认知错误—
在他的认知中,老子英雄儿好汉。
既然黄雷的父亲是为了他李春秋豁出性命的义士,那这忠臣遗子自然也应该对他忠心耿耿。
他的这个因果逻辑如果让沈沉溪来看,是一件极没有道理的事情,但偏偏李春秋就对此深信不疑了几十年。
因此,在黄雷上蹿下跳,积极作证,开始对他李春秋赶尽杀绝之时,他的内心无异是崩溃的。
......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恐怕是李春秋活了大半辈子以来,得到的最重的教训。
其实,仅仅按照李惊阳拿出的证据来说,李春秋是没理由被判这么重的罪的,但奈何黄雷作为李春秋的第一心腹,他有着太多李春秋不可见光的黑料与秘密,而为了表示对李家少家主李惊阳的效忠之意,他毫不犹豫的,就把李春秋所有的黑历史当成了投名状,送给了李惊阳,之后更是作为一把屠刀,残忍且无情地对着往日同一战壕的队友们狠狠斩了下去。
没办法,不斩不行,在沈沉溪已经获得了最终胜利的情况下,李春秋往日的势力就变成了余孽,是必须要被清除出去的,而这种脏活自然不能是沈沉溪来干,所以,忙着证明自己的黄雷,自然是要出手代劳了。
他做的很狠,甚至狠到让沈沉溪都感觉到几分心惊肉跳。
然而,他决定不将这份心惊肉跳珍藏,而是带去跟别人分享...
......
十二月初,纽约迎来了二零一六年的初雪。
在城郊的莫斯监狱内,沈沉溪在冰冷的会客室中见到了服刑于此的李春秋。
仅仅是半个月左右不见,李春秋却是消瘦了很多,脸上再没有那种威严震慑的神情,浑身散发着虚弱的气息。
而令沈沉溪尤为注目的是,李春秋的那一头白发,比之铁窗外的飞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头,他李春秋倒也是如此。
“我没想到,在我关进来以后,第一个来看我的竟然是你。”
李春秋的话音透露着憔悴,让沈沉溪微微蹙眉。
“就算您有再大的不对,但您毕竟是联美财团的前任总长,我身为晚辈来探望您是应该的。”
“笼络人心?”
李春秋似乎是看透了些什么,直视着沈沉溪面无表情的脸庞,终究是忍不住叹道: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你和我,真的没什么不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