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片云,遮住了寒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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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蒋文根颤抖的身体,陈夕心中也产生了些怜悯之情,但更多的是悲凉。

    如此的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眼前,他第一反应的,不是去全力地同情这一家人,而是在想,我该怎么样做,这样的事才永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三人都沉默着,半晌,蒋文根哆嗦着问道:

    “是谁?这帮人都是谁?!”

    陈夕也并未打算瞒着他,直言不讳道:

    “那个区局长,叫许魁,那个处长,叫齐观海,当然,还有他的儿子,齐彬。”

    “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去跟纪委的人诉说你的冤情,那么,这些人必将绳之以法。”

    说罢,他便走出了房间,扯了下林昊,踏着青石板向外面走去。

    他并未询问蒋文根是否愿意这样做,因为依照他对人性的了解,他清楚,蒋文根哪怕不要这条命,哪怕双腿都被打折,但听完了他的一番话后,哪怕是爬,也会爬着跟上来。

    ......

    窗外的月光亮了些,照进了市局的高楼。

    平静地听完苏洛的话,齐观海并未表现出慌张,甚至连一丝忙乱都没有。

    他站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他站在黑夜中,他仿佛就代表着黑夜。

    “...如此说来,彬儿是被人下了套,扣在了那儿?”

    还未等苏洛回话,他又自我否定道:

    “不,他们如果要对付我的话,绝不会仅仅把他扣在那儿,所以,彬儿也一起吸毒了?”

    苏洛的眼神很复杂,甚至带有一丝怜悯。

    按理说,齐观海这样想的确没错的,但是,他收到的情报,又太过出乎意料。

    就在缸中的金鱼从这头游到那头后,他决定还是把事实告诉齐观海:

    “比你想象的还要糟...齐彬,除了吸毒,他现在还被指控杀人,而且证据确凿。”

    齐观海闻言一怔,死死地盯着苏洛这张波澜不惊的脸,确认了他不是在说谎后,不由感到极度震惊。

    作为一个跟苏洛同时进入警察体系,如今已逾过十五个年头的人来说,他太清楚苏洛所说的证据确凿是什么意思了。

    这意味着,不管他动用什么手段,都改变不了齐彬杀人的事实。

    他唯一的儿子,虽然很混蛋但有着他的血脉的儿子,真真实实的杀了人!

    他感觉到不可思议,这个甚至比张见虎无罪释放更让他震惊,因为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然而,苏洛的话并未止于此—

    “这还不是最坏的,更糟糕的是,这件事是被王宝山带队撞破的。虽然王宝山那边,我或许可以帮你压一压,但是...”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冲进去的还有几个记者,他们都亲眼见到并且拍下了证据...而我查过了,那些记者所属的报社或者媒体,林建都是大股东。”

    一句话,点透了问题所在。

    齐观海明白,林建肯定知道他对林昊下手的事。

    本来他算计林昊,不过是作为张公子的一个添头,想从林建那儿敲诈些财产出来,没想到,这竟然被林建知道了。

    如此一来,自己对付他的儿子,而将心比心,林建肯定不会对他儿子友善到哪儿去,最好就是往死里整。

    他心中哀痛不已,但嘴上还云淡风轻道:

    “看来,我儿子得在牢里吃几年苦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太在意过一个人。

    苏洛见他仍是如此,终于忍不住提醒他道:

    “观海,你想想,你是怎么用张见虎他儿子,去对付他的?你难道认为,别人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你吗?”

    齐观海刚想露出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以小头牵扯出大头,利用媒体效应,发酵事件,再将证据拿出来...

    这一套流程,不仅仅适用于张见虎,同样也适用于他啊!

    可是,自己的弱点...

    苏洛见齐观海默不作声,提醒他道:

    “观海,其实,两年前那个女孩儿的死,已经闹得不小了,只不过大家都不提罢了。”

    齐观海的笑容,终于变成了阴鸷,浮在脸上,如同飘在晴天的一朵乌云,如此的不和谐。

    但他还是故作硬气道:

    “那又怎样?人都死了,案子都定了,他们还能去扒坟不成?”

    这句话说得极不客气,但也表明,他沉稳的心境已经破了。

    心已不稳,再有硬气,不过也是徒有其表的强撑罢了。

    看透了这一点的苏洛,并未点出,只是像阐述着事实,冷静道:

    “墙倒众人推。事情已经闹得比你想象要大,粗略统计,今晚集合在1912街区的人数,超过了三千,背后应该是林建和他的易达集团发力...在这种情况下,想踩着你的身子,去做当代海瑞包青天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这一段话,宛若一锤重击,砸在了齐观海的心房上,让他踉跄了几步,不稳地靠在了办公桌角。

    他没有愚蠢到,再去跟苏洛辩解自己是否还有希望。

    正如苏洛所言,闹到了这个地步,最好的结果,也是自己得鞠躬下台。

    但很多人,是不愿看到这个最好的结果。

    仅仅是一刹那,他仿佛度过了数十年,刚刚的沉稳与霸气,瞬间被某种苍老之态所代替。

    他低着声音,喃喃道:

    “不应该的...哪怕牵涉到了林建,就算不成功,但也不会败的一塌涂地啊...”

    苏洛看着眼前突然颓废的人,这个跟自己相扶,共同走过十五个春秋的老战友,眼神中充满了惋惜,但却还有一些愤恨。

    “观海!想想我刚进门对你说的话,你还想不明白,你究竟败给了谁吗?!”

    齐观海丝毫不掩饰失落,无力道:

    “你不就是想说,我所托非人,让一个废物般的儿子,去干这件事吗...”

    “不!”

    苏洛直接打断了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你只是输了,但不是没成功。”

    “想想看,现在那群公子哥们已经被抓住了,张见虎也被纪委的人带走了,至于其他人的父亲,无不是战战兢兢,想请你放他们一马...从这点上来说,你已经达成了目的,今晚的计划其实已经成功了。”

    他说着,眼神渐渐冰冷,压低了声音,重复着最开始的提问:

    “但你为什么让齐彬去做这些事?为什么要对陈夕下手?!”

    冷冷的两句提问,包含着怨气,让一脸失落的齐观海如大梦初醒。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是说,现在这个局面,都是陈夕搞出来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苏洛冷哼一声,似是对他的愚钝感到羞愧,但又听他大叫道:

    “不可能!他无权无势的,自保都那么难,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把我逼到死角?不,不,这一定是林建察觉到了,最后才弄成这样...”

    苏洛其实很理解齐观海的反应。

    入行了十几年,如今又当了实权部门的处长,经历了宦海沉浮,怎么可以败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子?

    最重要的是,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子。

    只有是林建出手将他击败,才能说得通,政治背景深厚,北方第一大地产商,这样的身份才能击败他。

    但他并没给齐观海自我说服的时间,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没了惋惜和愤恨,只剩下了悲哀。

    只能说,岁月当真是把杀猪刀,又或者说,太过久远的岁月,让人自然而然地忘掉了本是刻骨铭心的事。

    “那你为什么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下手?不就是因为,他是连天的外甥吗?”

    苏洛的话其实有些怪异。

    因为从直系亲属来讲,更应该说是陈平的儿子,但他却用了连天的外甥来解释身份。

    而当‘连天’二字一出,本还在自我说服的齐观海,一下陷入了安静。

    秋风带着尘沙撞在玻璃上,缸里的金鱼吐出了几个泡泡。

    整个世界好像都静了,整个夜色也都沉了。

    良久,齐观海才说道:

    “我对这个小子下手,只是想拿他来威胁陈平的...我知道,当年有些像定时炸弹般的东西,还存在他手里。”

    “所以,你就想用陈夕来逼迫陈平?艹,真是愚蠢。”

    多年未说脏话的苏洛,终于忍不住,飚出了当年的口头禅。

    而齐观海闻言,却没有一点恼羞成怒,反而露出了温和的笑,像极了某年曾青涩的人。

    “其实,如果想起云的话,再想起这个小子就是他的亲外甥,或许我不会如此轻率的行动。”

    又是一个尘封许久的名称,久到苏洛都先是一愣,继而在回忆中拭去,浮于这个名字上的尘埃。

    云就是连天,连天就是云。

    在那个互相之间外号泛滥的年代,云是令人闻之一震的代号。

    云就是云,连天就是连天。

    看似前后矛盾的话,其实别有蕴意。

    因为连天是一个帅气,阳光,温润如玉,宛若从诗中走出的公子。

    而云却是在战场上冷酷,杀伐果决,对自己对他人都极其狠厉的铁血战士。

    在这里,齐观海用了云这个称呼,指意不言而喻。

    苏洛眼神微眯,却想到了跟苏望月的那场父子间的谈话—

    苏望月于陈夕,如连天于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