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呵,咱们美女领导终于放工仔出山了?准备过去待几天呀?”
亦工这会儿亲眼见证了这口岸简洁的出境手续,那就是工友们每一趟过境伐木,都必须在口岸留下较为详细的记录。如什么人几个人,何时出去计划何时归,甚至车子型号车牌号都必须仔细地登记,检查人员还翻到车上看了看他们这趟出去带了一些什么工具和物件。
今天是亦工的第一次出境,其实他的心里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没有长时间地考核和信誉审查,纳姐是不会轻易派一个人出境伐木的。
按照吴叔的吩咐,他腼腆地答道:“是啊!纳姐说我可以出门了。就待三天!”
说完“就待三天!”四个字,亦工真心知道,这又给纳姐添加了一宗罪。三天不归,口岸的边检人员是知道的呀。那送人出逃,又或者伐木人员自己出逃,纳姐她都要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和责任。别说纳姐本人,即使纳姐的父亲是省城商行的大领导,蓄意无意犯下这种错误都是难以饶恕的。亦工之前去纳姐房间拿指南针时有过的担忧,出境的这一刻显得格外地清晰和强烈。
他知道,这是纳姐不惜一切代价地帮他出逃!
这一趟,亦工搭乘出关的“便车”上包括他共有七位精壮小伙,都是他平时的工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是他们宿舍的大刘。顺利通过口岸以后没多久,坐在后车斗里的另外四个工友就友好地围过来,争相与工仔攀谈。他们积极热情地给亦工介绍着进入林子以后,要注意的这种那样的事项,以及各种琐碎但又感人至深的对亦工关切的言语。毕竟,工仔在这石头镇上的厂子里,跟他们几个共同工作和生活了有一年半的时间。他们了解工仔,知道他不喜言辞,但心地善良,干活特别任真,从来不会挑起或者掺和任何同事之间的大小矛盾。
当然,过去半年,他们也知道纳姐偏爱工仔,但无碍呀?为此,他们还赚到不少平时很难吃到的好味零食呢,那是因为工仔到纳姐那儿“汇报工作”之后,常常会带些零食下来。“喏,纳姐给你们的”,亦工把零食扔到床头的那一刻,常常引来的就是一通哄抢。第一句调侃他和纳姐的闲话还就是因为零食,“哟,这不是什么封口费吧?”
只要没有伤害到纳姐,亦工随便他们怎么说。有时会弄得他一脸通红,他知道工友们并无恶意,况且,一块儿干活的老王也提醒过他:“不要因此闹出什么矛盾,让吴叔和纳姐他们难堪。”
在这四个工友对他面授机宜的同时,两位年轻一点的兄弟仍然不忘提起昨天的尴尬事,得劲地夸他:“你那一肘打得,真是太帅了!”“会这种工夫,平时也不露两下子。”说得亦工手足无措,很是难为情。
伐木车颠簸地在山间车道上蛇行着,往西南方向开了约一个多小时,到了又一个往西的右转路口,车子停了下来。亦工拿起自己的两个包袱,挎上水壶,抽出藏在工具堆里的猎枪。几个工友全部跳下车,轮番拥抱了他,抢着握他的手,好似生离死别。大刘和司机也从驾驶室跳了下来,他递给亦工一把看似锋利无比的砍刀,手柄上绑着一个可以套在手腕的麻绳手环:
“这是吴叔要我交给你的,它是我们几个手中最好的一把,怎么砍都不会钝的,淬火淬得特别好。”
“我今天早晨还为你磨了一下。千万不要弄丢了!”
“嗯!”亦工的声音有点哽咽。他知道,没有这把砍刀,他走不出这莽莽大森林。
“从这条往西南方向的小路直接走,记住啰,西南方向,不要走错啦!”
“纳姐说是……往南走?”亦工有点疑惑了。
“纳姐说的是大概方向!真往正南走得通的话,你就到了老挝啦,那里的生活条件一般!相信我,往西南方向走,还有两百多里你可以抵达一个叫‘大其力’的小镇。那里的生活不差的,而且已经是泰缅边境了。”
“争取三天内能够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四天以后,我们会为你烧香祈福的。”
看着说话的大刘,亦工知道他就是吴叔提到过几次的,在这群能够出境伐木的人员里面最有经验的一个,他又是自己同宿舍里的老大。他如此这般自信地跟亦工强调西南方向,那一定就是西南啦!
亦工不愿流泪,强忍着再次心潮起伏的情愫,对着大刘,对着他身边的五位工友深深地一鞠躬,跨上猎枪,接过砍刀,朝着西南方向的小径飞奔而去。
亦工刚来石头镇的时候,看见这里山多林子密,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往林子里面一逃就可以啦。可一年半时间呆下来,他已经知道山多林密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听多了许多从这里出逃的人,最后都没能走出林子,或者迷路,或者遇到凶猛的野兽,从此在人间消失的故事。
本来在云南这个地方过得蛮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人爱。他这会儿的反省停留在:如果小刚把纳姐让给他就好了,又或者等纳姐离婚以后他们再相爱,就没有了今天的这种事。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后悔,只是有点怪纳姐太绝情,怎么就这个样子直接把他推出了国门?纳姐也可以与他一起私奔吧?他真希望能够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拯救他和纳姐之间这种纯洁而又美好的爱情。
反正呀,误杀了自己的亲舅舅,杀人偿命这件埋在心底最私密处的事情,这会儿可以掏出来放一放了吧?这回倒好,别说天高皇帝远,连该有的人迹都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亦工想着跑着,注意力回到了这会儿最应该关注的事,那就是如何穿过这片茫茫的林海,能够抵达他的目的地泰国,又或许是大刘提起的“大……其……力”。一时半会儿去不了泰国、找不到大其力,遇到一个能够收留他的缅北村寨也好呀。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个时候的缅北时局非常紧张,抓到一个生人,都必须严刑拷问的,如果怀疑是政府军派过来的卧底,或是敌对村寨的间谍,就是杀无赦!
奔跑了一段路程之后感觉到有点累,他放慢脚步,但仍然还在这条羊肠小道上疾步地行走。
前面跑过走过的一段时间里,山间还有路,可以看出周边区域有人砍过树伐过木,前人还开辟了一条刚够一两个人行走的小径。路边时不时会看得到几个砍剩下的树墩,一堆堆从粗树干上削剃下来的树枝树叶,以及树林子里的地上被一根根原木拖拽之后留下的痕迹。
再继续往前,就没有了路。只有耸立于周围和前方的高高低低的古木奇树,高的可以遮天蔽日,矮的也是枝叶繁茂。贴着地面长的都是一些纵横交错的灌木,不断地阻挡着他一路向西南的行程,他必须不断地挥舞着砍刀左劈右削的,开路向前。
等到天色渐晚,他看见前方的山崖底下有一个山洞,心里琢磨着:今天可以在这里过夜吧?他慢慢地摸到洞口,猫着身子捡起一块石头往洞子里一扔,惊出几只栖息在里面的小蝙蝠。看着飞远的黑蝙蝠,他知道,这个洞里应该是安全的,起码没有凶猛的野兽和毒蛇。
他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一颗老松树前劈下一根树枝,去掉树皮,把树心削成几片。就着这几根松油饱满的树枝,他进到洞里点燃了小时候玩过无数次的篝火。
在篝火旁一处稍微平整的地面坐下来以后,他往外露的双手、脚脖和脸上抹了一层纳姐送给他的万金油,右手碗上套着砍刀,再把两个包袱枕在头下,抱着猎枪倒头就睡。这一天的疲乏此刻袭上心头,不一会儿,他就甜甜地睡了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