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前面的仪式刚刚结束,姬扬和掘突就一言不合“斗”了起来。
根据《周礼》,射艺分为五个境界: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姬扬一把满月弓,率先出手。只见箭头怒穿靶面,一下子没到只剩白色的尾羽,是为“白矢”。
掘突不甘示弱,将桶中五箭连续射出,箭箭深穿靶面,力道丝毫不输,是为“参连”。
姬扬一咬牙,反手射出一箭,尖啸声刺破云霄,一路引着箭头正中靶心,引得观者纷纷叫好,是为“剡注”。
掘突一声冷笑,驱车倒退一尺,在更远的距离上射出同样的成绩,是为“襄尺”。
不服输的姬扬跟着倒退。两人轮番后撤,一箭比一箭远,却都箭箭射中靶心,难分上下,算是同时达到了“井仪”的最高水平。
看来,姬扬也非绣花枕头,与掘突算是棋逢对手。既然射艺分不出胜负,两人便又在御艺上较起劲来。这御艺同样有五重境界: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看起来和现代奥运会的马术运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首先是鸣和鸾。两人手中的缰绳如同指挥棒一般,引得马儿四蹄轻扬,车身上的铃铛随之叮咚作响。姬扬的马车鸣声轻快,随着马鬃的振荡发出和谐的旋律,如同小提琴一般。掘突的节奏则十分沉稳,鸣声混杂着车身的碰撞,似钢琴那样雄浑有力。
其次是逐水曲。御手沿着九曲的河滩驱车而行。车辙百转千回,处处近水却不沾水,也无半点水渍溅到车身。如此严苛的要求之下,姬扬和掘突皆游刃有余,车速丝毫不慢。最后掘突略超半个马身,率先越过了终点。
接着是过君表。马车需穿道、越石、绕旗,克服一重又一重的障碍,向天子的表位行礼。前半部分两人不相上下。到了行礼之时,姬扬的马儿加了一个动作,前蹄腾空伴随一声嘶鸣,算是在礼仪之美上略胜一筹。
然后是舞交衢。两人在几条交叉道路上穿梭而行,速度、节奏、姿态、声响皆掌控自如。比到要紧之处,两人狭路相逢却又互不相让,一度车毂发生刮擦,看得围观之人连声惊叫。
最后是逐禽左。姬扬和掘突分别从东西两边驰入一片树林,追逐禽兽。片刻之后,群鸟惊起,绕林三匝。一只麋鹿从中飞奔而出,两车紧随其后。待到射程之内,两人先后搭弓,从车的左面一齐发射,同时命中。
至此,射礼、御礼都比试完了,可要分出输赢却是很难。
姬扬心急,立即驱车来到擂台之前,对着申侯喊话:“我在‘剡注’、‘过君表’中的优势有目共睹,应当是我获胜!”
掘突倒是不急,他揶揄姬扬道:“输赢不在声高。各位嘉宾都在现场,自有公论。”
于是申侯来到嘉宾席,挨个儿请教。无论是芮伯,还是其他元老,大都判为平手。就连姬扬的老子卫侯,也只好意思评了个难分伯仲。
于是,申侯当众宣布,要再比一回:“近日恰有南国之商奉越鸟一对。越鸟者,主情爱也。其羽多彩,尤以尾羽最佳。其形如目,其状如眼。现各给双方三箭,中彩目多着胜。”
说罢,一只雄孔雀从高台之上扑腾而下,谨慎地在两辆战车之间徘徊起来。
“既然卫公子心急,那就先请吧。”姬扬看了一眼申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搭弓便追上去来了一箭。
可那孔雀的尾羽是拢在一起的,末端的眼状羽毛层层相叠,随着奔跑的姿态上下跳跃。在这种条件下,要想射中谈何容易。姬扬也不是傻子,他跳下战车,紧紧从后面追赶,试图在近处射中彩目。可那鸟儿受到惊吓,怎么肯乖乖就范?
跑了几圈之后,姬扬勉强又射了两箭,最终无功而返。他气得把弓摔在地上,恨恨地瞪了对手一眼:“我量你也没有办法!”
掘突上场之后,换了一种策略。他开始挑逗孔雀,试图让其开屏。然而这鸟儿十分倔强,几次似乎要开了,又拢了回去,让两箭先后落空。
“算了吧,这畜生不会让你得逞的。最后一箭就不要拖拖拉拉了。”姬扬在一旁起哄。那得意的嘴角配合着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上扬,仿佛他刚才射中了似的。
掘突懒得搭理。他弯弓搭起最后一箭,指向了面前逡巡不定的目标。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鸟鸣响彻云空。这叫声不是别人,正是另外一只雌孔雀。那雄鸟仿佛听见了召唤,也厉声回应起来。与此同时,它如发情的少年一般,开始卖力表演。只见那鸟儿浑身开始抖动,尾羽次第展开,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夺目的光芒!
这下掘突便从容起来。从小就逛动物园的他自然知道,这孔雀一旦开屏,就要闲庭信步地抖弄个好几分钟呢。他屏气凝神,仔细瞄准,一箭射穿了最高处的那只彩目,留下一旁的姬扬目瞪口呆。
“天意啊!”申侯带头叫好,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姬扬虽然心有不忿,却也无话可说。他哪儿知道,季姜早就派人看着雌孔雀,就等着掘突要射的时候捅它叫唤呢。
场上的嘉宾自然无人关心失利者,他们纷纷忙着跑去向郑伯、申侯道喜。
“郑伯神勇,名不虚传。如今抱得美人归,更是实至名归啊!”芮伯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您过誉了。这前两轮还可以说是靠自己,这第三轮明显是靠上天眷顾了。”掘突谦虚道。
“不管是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反正我们是等着去京城喝您的喜酒了。”
“不用等到京城,过两日便可以。”
“哦?”芮伯面露不解。
“这正是寡人要与您相商的地方。怕是要借风水宝地一用啦。”
芮伯一愣,想不到郑伯的大婚竟打算这般仓促,但很快又表示支持:“哪里哪里,您有这样的打算也是寡人的福分,自当全力相助。”
“诸侯大婚,当告于宗庙。郑伯不在自己家里办酒,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法?”卫侯刚才贺喜的时候不见人影儿,现在却忽然冒出来泼冷水,仿佛是要替儿子解气。
芮伯见来者不善,生怕搅了气氛,便和稀泥道:“天下未定,诸事权宜,也未不可,也未不可。”
“寡人倒是觉得卫侯说得很对。”掘突出乎意料,竟然表示支持,“寡人计划在芮城大婚,也正是从这方面考虑的。”
众人一听,都面面相觑,连卫侯也不知道郑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诸位知道,犬戎之难,致寡人君父命丧于敌前。郑国的军队当时为支援王军,已经损失殆尽,终使我君臣上下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掉队之雁,只好忍痛别离故乡,撤到东土落脚。”掘突一边说,一边声泪俱下,“今日寡人所居之京城,实乃临时的行在,自然未建宗庙。若要复建宗庙,就应等到天下安定之时,方可告慰君父亡灵,营建郑国新都。”
听到这里,卫侯这只老狐狸似乎猜到了掘突的目的,后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所以,寡人大婚,仍应围绕故土。宗庙之墙虽颓,祖先之灵犹在。今借芮伯之地行礼,之后当携新人赴郑城祭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