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被摔得七荤八素,他勉强动了动,感觉没有骨折或是内伤,但是各种破皮磕碰也让他疼得几乎要昏过去。他虚弱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想干嘛?”
“宫里要借你人一用。”
“宫里?”他惊出一声冷汗,还好不是借人头一用。
说罢,几个大汉就动手抬人。掘突一疼就露出地青本性了,张嘴嗞哇乱叫,完全失了贵族风度,弄得大汉们面面相觑。估计宫里嘱咐过不能伤他性命,所以蒙面人看这状况也不敢粗鲁硬抬,生怕加重伤势。领头的沉思了一会儿,过来一把拽下掘突腰间的佩玉,交给一位侍从。两人耳语了一番后,侍从立即跨马绝尘而去。剩下的人便围着这位郑国大公子静坐起来。
掘突顿时觉得好尴尬,心想难道他们想用眼神杀人么?过了一阵,他身子骨稍微缓和了些,便试着坐了起来。蒙面人见状,幽幽地说道:“公子若是伤重,请勿乱动,御医很快就来了。若是伤势无大碍,那就请跟我们走吧。”
“我……还好吧。”掘突反正跑不了,干脆就老老实实由大汉们搀扶着上了他们的车。蒙面人随后也钻进去陪着他,更准确地说是看着他。
“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行踪的?”掘突试探着和蒙面人套近乎。
“哈哈!”蒙面人似乎没什么禁忌,“公子何必多此一问呢?府上与宫里互相都插满了眼线,大家心照不宣嘛!”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掘突原以为父亲郑桓公是最牛逼的黄雀,躲在暗处看螳螂捕蝉,局势尽在把握。看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是大王派你来的还是王后?”
“有区别吗?”
“大王对王后真是信任啊。”掘突总是对王后比较感兴趣,所以尽量把话题往上面靠。
“那是当然,王后是天子扳倒姜姓势力的重要帮手。”蒙面人有点疑惑地问道,“这些朝廷内幕,公子想必比我还清楚吧?”
眼见对方起了疑,掘突马上正色道:“我是感叹圣上靠王后扳倒王后,虽然姜姓势力是下了台,回头褒姒的姒姓家族上了台,不还一样嘛。”
“王后身世凄苦,虽是姒姓,实为收养。而且当年褒国进献她,是因为褒国的贵族惹恼天子要杀头,用来赎罪的。她比不得明媒正娶的诸侯家公主,母国的势力没什么用。姒姓家族想攀也不好意思吧。”
掘突听了若有所思。这段信息似乎古籍中也有记载,本来是为了贬低褒姒出身的。不过若换一个角度解读,倒是能充分解释周幽王为何如此“宠爱”这个女人。
传统史书总是喜欢将人物脸谱化,天子要么圣明,要么昏庸。在这些古籍中,周幽王与褒姒的结合,属于典型的昏君好色,跟妲己、西施、貂蝉、杨贵妃之类是同一种美女误国的套路。然而真实的历史往往十分复杂,尤其是在政治斗争中的人物,绝对不能仅仅靠“昏庸”、“好色”这种简单的标签就能解释清楚的。周幽王也许真的很喜欢褒姒,但一路把她捧到王后,爱情的动力远远不够,利用背景相对单纯的她来取代牵涉庞大家族势力的姜姓王后才是深层次的动力。
对于褒姒来说,作为一个背景单纯的棋子,在面对其他背后有家族撑腰的王妃时,是极其脆弱的。幽王的爱仅仅是个最低配置,远远不能保证她的长久生存。因此她只能坚定的迎合幽王的需求,在政治斗争中积极充当马前卒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掘突正想得出神,马车停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对面的蒙面人招呼也不打就钻出车外,似乎跟什么人交接了一下,就驰马离去。他把头探出车窗,只见两座高大的阙楼迎面而来,原来王宫到了。
马车继续前进,依次穿过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五道高大的城楼,接着转入东边的夹道,从大朝、外朝、内朝三座巍峨宫殿的侧面驶过。之后的路线开始变得捉摸不定,忽左忽右拐过几道弯之后,在一座园林般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大门的牌匾上写着“琼台宫”三个字。
由于被“押回”的路途相对从容了许多,掘突经过调整总算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笨拙地下了马车,在宫里宦官的搀扶下跨过宫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穿插布置的植物。虽然已是深秋凋零的景象,但看得出有种类繁多的花草、灌木、树林,衬以假山瀑布、水榭亭台,完全可以想象盛期的绝美画面。在这片园林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夯土台,周身包上了雕满纹饰的雪白石材。顺着陡峭的台阶向上望去,台顶矗立一座五间三进的重檐宫殿,笔直的屋脊不像后来的古建那样充斥着曲线,带有浓重的商周古朴气息。
掘突一眼就认出这是他进城那夜远眺的高楼,想必王后就是在这里监视着全城。不过为了监视登高也就算了,他眼下想不通的是,为了审他这个没有逃跑能力的人何必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呢?看着这上百级台阶,掘突浑身上下疼痛的肌肉仿佛都抽搐起来,暗骂古人没电梯造这么高的楼台不是作嘛!
就在他叫苦之时,王后褒姒那张冷若冰霜的美人脸出现在台阶的尽头,阴阳怪气地说道:“公子昨日刚来,怎么就要急匆匆回去了?”
“国中事多,不得不回。”掘突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歹也是天子的堂弟到访京城,王室怎能失了招待的礼数,只好派人请您来宫里叙一叙了。”
掘突恨得牙痒痒,自己都差点被褒姒制造的交通事故要了小命了,她还有功夫在这里虚与委蛇。他心一横,咬着牙一步一步捱到了台顶。见到了褒姒,也不行礼,干脆直接发问,抓他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褒姒没有直接回答,她优雅地踱到高台侧边,抬手指向西方。掘突这才发现城外已是尘土飞扬、马嘶金鸣,威武雄壮的六师部队正在集结。褒姒又指向了近处,掘突顺着望去,正是自家司徒府的方向。府门外也是车马集结、人头攒动,当中一面大旗上赫然写着“郑”字。
“父亲要出征?”掘突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王后嘴角那似笑非笑谜一般的表情。
“是啊。托公子福,司徒大人总算肯领兵讨伐申国了。这次大王带着他御驾亲征,定要抓回姜皇后那个贱女人,还有她背君叛父的儿子姬宜臼!”褒姒说到自己的敌人的名字,仿佛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托我的福?”
“你父亲这只老狐狸,自以为能在姬、姜之间和稀泥,当然各种理由推脱!”褒姒冷冷地盯着掘突,“可惜再牛的人也有软肋,大王亮出你的贴身玉佩,司徒大人就听话多了。”
掘突摸了摸腰间,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
显然早上朝堂之上,郑桓公被逼迫跟随天子出征申国。之前内宰大人已经说过,他本是铁了心要骑墙的,自然不愿得罪姜姓诸侯,想必软硬不从。天子也不想撕破脸,干脆让王后以叙亲情的幌子抓了掘突做人质。眼见郑国继承人的性命被捏在别人手里,老奸巨猾的郑桓公只好认怂。
“王室居然也使得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掘突语气略带嘲讽。
“彼此彼此。你们散播童谣中伤我的手段就不下三滥了?”既然双方都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褒姒干脆不再拐弯抹角,厉声指责起来,“身为皇亲国戚,你父亲却首鼠两端,一心盘算着自己的私利,处处耍小手段,毫无三朝元老的担当!”
“你不要小人之心,童谣也许是太史家的人编造的!而且大家都是亲戚,再怎么耍手段,你们也不能拿我的性命开玩笑吧?”掘突揉着依然酸疼的肌肉,气不打一处来。
“性命?既然卷入了朝堂的争斗,命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说这话的时候,褒姒的语气缓了下来,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面冰霜。
掘突捕捉到了这小小的变化,不由心头一软。因为褒姒这话不仅仅是针对他,也是针对自己说的。毕竟这女人才是真正身不由己的一枚棋子,在政治斗争中稍有闪失就会万劫不复。掘突反而是穿越的人物,丢了性命也不过是游戏重来。想到这里,知晓最终结局的他竟然可怜起褒姒来。面对着这张能排进史上前十美丽的脸,恨起来也不容易。
就在气氛因为命运的共鸣稍稍缓和之际,殿前忽然传来了稚嫩的童声。一位小女孩来到门边,好奇地打量着掘突,怯怯地问道:“你是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