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择却对魏侯击搀扶而来的手臂,避之不受,几步之下,来到府内偏室,疆域图架之前,凝神注目,思忖了起来,魏侯击见老师行至图架之前,知晓老师即将分说,赶忙跟随而去。
田无择听闻身后之脚步声,心中暗定,之前两次试探,魏侯击皆以师礼待之,无不得当,从此之中,田无择方才确定,魏侯击虽然继为国君,依旧,秉性纯良,未有骄狂之念。
魏侯击赶上前来,立于其师田无择侧后,拱手鞠躬,行弟子之礼,等候老师田无择之见教。
田无择手指点向魏之河西,望向魏侯击,分说道:“自先君魏文侯始,魏国多胜于秦,尽夺其西河之地,削秦弱韩之策,已成,然,此策也让我魏国之军,需分兵屯守于西河之地,此策方可运转,无生变故。”
魏侯击点头认同,正如老师田无择所言,魏国虽说得了秦之西河之地,起先制定的国策,亦是成功如愿,可西河之地,现如今,亦是成了一个不小的包袱。
自君父魏文侯时,魏国夺取西河之地后,秦国就多有起兵复夺之举,魏国虽经李悝变法,政事大起,国力大盛,后又经吴起变革军务,战力始强,可西河之地,毕竟坡高地险,不如魏之本土,能开垦之处,稀少,人口自是不丰。
魏国近岁以来,多迁国内无土之民,屯于其地,可收效亦是不大,而此时,鬼谷一派的李悝与吴起,已是把持魏国朝堂,无奈之下,西河学派之儒士,方才从安邑迁居于此,远离国都朝堂,不再寄望于权柄,反而在西河之地,扎下根来,治学教民,教导卿贵子弟。
西河学派教导之卿贵子弟无数,不光有魏侯击,就其已知晓的魏国卿贵,就有君父魏文侯的弟弟,自己的仲父魏成,以及其子公孙座,而卜商等人之学派,亦是从此大盛之后,方才被称之为西河儒学之派。
经过西河学派治学的影响力,秦魏边境之秦人,多逃入西河之地,如此,西河之地方才大治,给吴起提供了极大的支持,可亦是因此,秦魏之仇,越发深刻,战事频起,魏国大半精锐武卒,皆驻守于西河之地,以防不测。
见弟子魏侯击思忖片刻后,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向自己,田无择知晓其领会己言之后,继续说道:“魏之北面,乃是赵国,自从先君夺取赵之腹地,中山国之土后,赵国君臣,就视魏国为心头大患,君侯以后,切莫忽视。”
中山国,魏侯击当然知晓,昔年,魏国大将乐羊攻占中山国之时,魏侯击可亦是随侍于乐羊将军前后,在其麾下,随军一起出征了,后来,君父更是将中山国之土,封赏给自己,并任命李悝为中山相,辅佐自己,治理中山数年。
中山国地处赵国腹心之处,东有恒山为关,北有泰戏山为塞,西有太行为城,南部沃野,沤夷水与滹沱水环绕于国,国内沃野,足养万民,三面天险,可比西秦雍地,如此战略要冲之地,被魏国占据,赵国怎能心安?
“老师之言,甚善,甚嘉,西河之地,使魏分兵,中山之土,使赵恶于魏,按老师之言,魏之四方,西秦与北赵,皆已生怨,东之齐国,亦不必说,眼下看来,魏国得以相交之国,只有南韩一国罢了……”
田无择教导魏侯击之法,一直如此,其虽未言,亦不明说己意,可其心意早含在了其语之中,只要顺其言语,往下稍做思忖,推导出其之见教,易如反掌,不过,教导魏侯击这种秉性之人,田无择觉得,还是此法更善。
魏侯击皱眉直视,眼睛望于图架之上的魏国疆域图,心中觉得一阵烦闷,之前,魏侯击还得意于自己想出了堪比君父魏文侯的削秦弱韩之策,可如今,经过老师田无择的分说后,魏侯击才发现,事情并非如其所想那般,如今周边诸侯列国的情势,早已与君父魏文侯之时,大不相同,再按君父魏文侯之时的老思路行事,于国无利,反而有害啊……
自己之谏言,被魏侯击推导出来,田无择心中虽喜,但面上却并未加以颜色,待学生魏侯击思忖片刻后,田无择方才将手指缓缓南移,越过韩土,绕过周国王畿之地,点到楚、郑之疆,最终停在了楚蛮刚才占据的韩国都城,阳翟之处。
“南方楚蛮,自古骄横,自楚武王率先辜负周天子恩惠,口出老子就是不服周之稚童言语之后,楚蛮就一直意图北侵,春秋之时,齐桓公九合诸侯,北征戎狄,南讨楚蛮叛逆,方才一匡天下,成就王霸之伟业,先圣孔子曾赞云: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
“今,君侯新君继位,南方楚蛮叛逆复又北侵,欺凌天子血裔郑伯一脉,更以狂妄之态,攻占韩都阳翟,此刻,韩人激愤,天子惶恐,宋、卫、鲁等小国,皆受其压迫!”
“先君魏文侯之时,制定三晋之盟,言曰:三晋者,同出一脉,异体同心也,和,则同盛!分,则共亡!”
“今,郑使已求至安邑,韩人已激愤而聚于韩之旧都宜阳,列国恐楚,盼霸主早出!”
说道此处,田无择血脉沸腾,挥袖转身,双目如电,直射魏侯击双眸之内,行礼而拜,拱手于地,说道:“君侯弱冠之年,既以继承君位,昔年君侯为公子之时,文侯三十四年,拓土于繁、庞二地,文侯三十八年,扫灭中山!如此英武之辈,列国世子,谁人可为!”
“而今,君侯新立,于国野乡民,卿贵大夫中,无有伟绩可述,无有名望可服,趁此机会!君侯何不效法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合韩、赵两国,聚三晋之力,南讨楚蛮叛逆,成,则君侯之名,必定享誉列国,举国内外,皆敬服之,王霸之业,指日可待!”
“不成,一则,西河之地有名将吴起所守,秦国无忧,二则,东齐内乱,田氏掌权未稳,加之昔年,三晋攻之,国力未复,亦是不用烦忧,三则,赵无力伐魏,韩人对我王必然心悦诚服,将来灭韩之事,从此可期!”
田无择老朽的身躯,微微颤动,摇晃不已,可双眸,却风驰电掣,锋芒阵阵!虽说之前长篇大论之后,气力多有损耗,可田无择的心中,却有一股力量在支撑其摇摇欲坠的身体,让其得以为继,那是学派之志,大道之力!田无择纵然九死亦是不悔!
一声嘶吼,冲田无择喉中迸发而出,此刻,田无择已涕泪横流,但!他心中的道,却显现了出来!
“春秋至今日之战国,数百年的战乱,黎民多战死,无人可苟活,礼乐崩坏,人心不古,望君侯以天下为重,救黎民于水火之中,重定九州,复铸九鼎,一匡天下!”
魏侯击通红的双眼,望着面前老朽之人,心中的烈焰,此刻,终于燃烧成了大日天龙,欲要透体而出,横扫天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