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打完了,安巴灵武也没能回家,全固安算是有头有脸的旗人都聚到了佐领衙门,商议下一步的对策,安巴灵武作为当事人当然得在。那些没从军的壮年旗丁,虽然没资格参会,也都在家里开始收拾家伙准备再战。顺天府的人撤退的时候,可留下话了,这事根本就不算完,人家还要回来找场子的,旗人们当然要做好下次战斗的准备。如果是以前固安的旗人也就敢欺负固安的衙役,对顺天府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的,但是现在他们的子弟可都是高官了,他们才不在乎什么顺天府。
“咱们旗人就得有旗人的体面,更何况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岂能任由这些小吏肆意的欺辱。娘的也不看看是谁,不仅敢动旗人,还欺负到大少爷头上来了,没王法了!我虽然没跟着五爷出兵,可身上也是有功夫的,我家老三也是我传授的功夫,现在五爷麾下……”
群殴的带头人,七品武将的父亲,五品官白里,顶着一对熊猫眼,正在激情的演讲着。熊猫眼不是他的耻辱,反而是他的勋章,他正在卖力的展示着他落下的战伤。当然为了体现自己的勇武,他并没有声讨差役们殴打朝廷命官的罪行。
有白里开了个好头,所有参与安巴灵武营救行动的旗人都蹦了出来,有瘸了腿的,有掉了牙的,还有吊着胳膊的,全都口沫横飞的诉说着自己刚刚的丰功伟绩。当然表功只是第一步,紧接着便会绕到自己家的子弟现在混的有多好,刚刚得了什么样的官职。安巴灵武杀人事件反而没什么人提了,大伙都一眼就看出了没安巴灵武什么事,所以谁都没在意这件事。
“哈坦你是在营伍里历练过的,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三老爷惠腾也没有主意,不过他多少有点觉悟,知道这事不简单,所以问起了哈坦的意见。
哈坦自从德州一战之后,就退居二线,开始了他漫长的养伤岁月。别人回家欢天喜地的得瑟,哈坦在养伤。别人招兵买马整军经武,哈坦在养伤。别人随着果兴阿连战连捷立功受赏,哈坦还在养伤。曾经麾下的士兵阚长城都当了营长了,哈坦还是连出门行走都要人搀扶。今天所有人都来议事了,哈坦也是拄着拐杖,被人扶着来的。勇猛的哈坦错过了固安军最辉煌的时刻,而且他的身体,也让他再也没有了勇猛的机会。所以现在的哈坦,变得有些内向,即便白里都快站到桌子上吹牛了,哈坦依旧是一言不发。
咸丰阅兵之后,丰升阿和哈坦也都得到了追授的官职,丰升阿处之泰然,哈坦却在家里了哭了几次。他感激果兴阿还记着他,特意为他向皇上讨要了官爵,但同时也痛恨自己。而且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冲锋在前了,果兴阿这次能为他讨要官爵,下次呢!他不能永远靠着果兴阿的顾念来加官晋爵,他自己也羞于享受这样的官爵。
“哈坦!”哈坦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并没有听见惠腾的话,惠腾又叫了一次。哈坦伤了之后,总比别人慢半拍,大伙都习惯了。
“这次的事不是意外,他们就是冲着大少爷来的,其中肯定有什么图谋,我们不能大意。我是个粗人,还是请丰团座回来吧!他心思细腻些,应该能猜出症结所在!”哈坦慢声细语的说道,一点也没有粗人的样子。
“能有什么图谋,还不就是咱们固安富贵了,这帮王八羔子想找个由头来打咱们的秋风。偏巧大少爷遇到了这么个倒霉事,让他们抓着了机会。公门胥吏不都这样,谁家死条狗,他们都得刮二两油去。”白里混不在意的说道。
“大少爷平时多在家里读书,很少出门。这次出门吃个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太不寻常了!我担心是有人故意陷害大少爷,想要借着这个由头生事!”哈坦没和白里争论,而是提醒大伙,安巴灵武有可能是被人设计了。
“他们就是想讹诈钱财,还能有什么事?咱们……”白里忽然发现原来的猛张飞哈坦性情大变,反而笑嘻嘻的和哈坦斗起了嘴来,不过他还没说完,就有一个旗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三老爷,几位爷,不好了,城里突然来了好几百顺天府的人,已经奔县衙门去了,大张旗鼓的说要抓大少爷!”
谁也没有想到顺天府的人会回来的这么快,而且一次就出动了这么多人。刚刚上蹿下跳的白里也不得瑟了,包括惠腾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惊慌,他们可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场大战下来的旗人们,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开始了疼了,肌肉也开始酸疼了,再打一场怕是打不动了。
“三老爷,马上召集城内所有旗丁守卫佐领衙门,派人给丰升阿送信,让他调兵进城,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把大少爷带走!”
近半年一直躺在床上瞎琢磨的哈坦,分析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他马上就发觉了异常。顺天府的差役遇见安巴灵武绝对不是偶然事件,不然顺天府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大队人马过来,而且这么的大的阵仗绝对不会是针对安巴灵武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孩子的,他们的目标绝对是果兴阿。
“好好,快派人去叫人!”惊慌失措的惠腾,当即按照哈坦的部署开始分派人手。
本来就等着打群架的旗人,很快就聚集到了佐领衙门,不过他们擀面杖一类的武器实在上不得台面。好在佐领衙门里还有些摆样子的刀枪剑戟,哈坦临时培训了一下,然后开始按照经验,安排这些人据守佐领衙门。
这边刚刚布置好,固安知县朱多佑就带着一帮衙役到了。朱多佑一如既往的客气,几乎和所有有身份的旗人都打了招呼。虽然被挡在门口,但措辞依旧十分的恭谨,只说顺天府有个案子需要安巴灵武作证,一个字都没提抓捕的事。当然了朱多佑的客气,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有哈坦和白里做参谋,惠腾什么都不肯答应,只让朱多佑有事找果兴阿说去。
“国家自有法度在。安巴灵武是旗人,莫说是作证,就算是牵扯到什么案子,也属于旗务,自有佐领管束,轮不到官府插手!果兴阿是本管佐领,又是镶蓝旗都统,一切都该由果兴阿做主。”无论朱多佑说什么,惠腾都是这一句话。
吃了闭门羹的朱多佑也不恼怒,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磨牙。而且还特意说明了,是顺天府出了公函,他就是奉命行事,其他的和他都没关系。这样和谐的对持局面,维持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哈坦觉得不对了,朱多佑唯唯诺诺的状态和气势汹汹的顺天府可太不一样了。让人抬着他上墙看了一眼,哈坦就暗叫不妙,外面都是固安县的衙役,顺天府的人根本就没几个。
“朱大人,不是说顺天府来了不少人嘛!怎么看来看去这都是你的人!”哈坦越想越是不安,想想朱多佑也算熟人直接问了起来。
“哦!顺天府的上差到鄙衙传达了公文,要下官来与贵衙交涉,他们径直奔云帅府上去了!”朱多佑两面装好人,自然什么事都实话实说,他才不给别人担着。
朱多佑的话一出口,哈坦的心就凉透了,果兴阿曾经在他耳边念的经,再次回响在了他的耳边。缓兵之计,避实就虚,直捣黄龙,他中招了。朱多佑就是来稳住佐领衙门这一大帮人的,顺天府的人也根本没打算硬碰硬,他们绕开了旗人,直接对果兴阿的家眷下手了。不过哈坦的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果兴阿是当朝一品,国家的功臣,顺天府就算有什么图谋也不敢对他的家人动手。
“啪、啪、嘭!”哈坦对于平安的祈祷还没有结束,果兴阿府邸方向已经传来了枪声。家里有钱了自然要防贼,作为特权阶层的果兴阿,特意让丰升阿安排了一个班到他的家里,保护他家人的安全。算上张家父子两人和几个后找的家丁,果兴阿家里能动手的也有二十来人。即便打起来了,如果没出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件,平时只负责站岗吓唬人的士兵绝对不会开枪,太平时节他们也不敢杀人。这些士兵连续开了几枪,这已经不是示警了,而是实打实的开战了。
“我去,他们对大人的家小动手了!老少爷们儿们,护住了大少爷,咱们赶紧去救援大人的府邸!”哈坦可不能大活动,只能赶紧让惠腾带人去帮忙。
佐领衙门的大门一开,旗人们拿着各种器械,怒吼着冲向了果兴阿的家。朱多佑依旧很好的维持着中立,嘴里依旧是絮絮叨叨,但是根本没有拦截众人。甚至安巴灵武就在他面前走了过去,他也像没看见一样。
惠扬带人赶到果兴阿府邸的时候,顺天府的差役已经封死了路口。不过远远的能看到,差役们已经冲进了果兴阿的家里,似乎是二进院子正在抵抗,噼里啪啦的枪声连绵不绝。但是差役们动用了弓箭,而且也拿了不少鸟铳出来,正在热火朝天的向里面进攻。还有人弄了些房梁之类的大木头,正用绳子捆了做撞木,想撞倒其他方向的围墙,让府里的人没有依托。
“围攻大臣府邸,你们要造反吗?”惠腾大声的喝问,但是对面连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
“冲进去!”惠腾招呼固安的旗人们准备冲进去救人,但是旗人老爷们显然不是差役的对手,刚一前冲便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而且差役们都不管不顾了,刀刃也敢往旗人们身上招呼,见了血之后,这些被果兴阿挑剩下的人,都带着一身伤败了下来。
惠扬正没奈何,已经有差役弄了些火油回来,顺着二进院子的围墙就扔了进去,又补了几个火把,登时大火冲天而起,果兴阿的府邸瞬间被笼罩在了浓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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