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秋季节,再过一个月就是初冬,北方清冷,这阿恭至少也是胡贵人的马童,岂能连一件衣服,一双鞋都不穿?
不知道自己有病吗?
不知道自己后背有伤,脸上血流不止吗?
杏眼狠狠地瞪了阿恭一眼,她如今是连自己都陷入了囚笼,命运未卜,根本顾不上管他人的事情。
阿恭清冷的眼眸中刚刚有了些温和,虽然滚烫如火,至少不再剧痛,身子能自由行动一些了。被骊歌狠狠一瞪后,不由的充满疑惑,有点发懵。
“你怎地如此瞪恭?”蹙着眉头,阿恭声音嘶哑地问道,想要爬起来。
还理直气壮问她如何瞪他?
不想要命了吗?刚刚如果不是恰巧她好奇,采青蒿草籽的时候采了几株紫花毛地黄随身携带,才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救治了他,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骊歌面色冷漠地斜着看一眼阿恭,轻斥道:“躺着,想要命就静躺一个时辰。”说完,脸色一沉,又加了一句:
“你是贵人马童,怎地连衣衫鞋子都不穿?”
这下阿恭明白了,他躺在车厢里,嘶哑着声音,极为苦涩道:“恭是马奴,贵人想让恭进欲房侍奉,恭拼死反抗,因为一身训马本事,贵人暂且让恭充当马奴,说马奴皮糙肉厚,不畏饥寒。”
他根本不是马童,而是马奴,而且,因为反抗贵人居然要被活活折磨至死,连衣服鞋子都不给他!
本是斥责他的骊歌脸色缓和,那个移动的肉山,居然连马奴都如此折磨,可想而知,如果她落到那胡贵人手中,是如何下场!
忽然,骊歌转念一想,贵人折磨他,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身有疾症吗?为何刚才她救她时,还不吞咽药液,逼得她……逼得她……
要知道,她并不是小郎,而是货真价实的女郎!
想到这里,骊歌又狠狠地瞪了无辜的阿恭一眼,又开始斥责:“咄!咄!明知自己疾症发作,却不主动吞药,我为你嚼成药液,你居然连吞咽都强迫!更可恶者,醒来还想强行坐起,白白辜负我救你辛苦,你这小郎,着实让人气恼!”
实际上她气恼的是她是女郎,居然为了救他,失去了初吻!
阿恭忽然脸上晕出酱红,他如何不知两小郎唇舌相碰,正是贵人们常玩的游戏,听着骊歌责怪,阿恭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
“恭以为小郎也如贵人一样喜我,趁恭疼痛不便,强占恭便宜!”
恭以为小郎也如贵人一样喜我,趁恭疼痛不便,强占恭便宜?阿恭虽然只是嘴唇动着嘀咕,却被听觉极为敏锐的骊歌听得清清楚楚!
居然说想强占他便宜?
这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骊歌恼怒到了极点,反倒是微微一笑,又低声斥责起来:“如果我不出手救治于你,你可知后果?”
“恭知道自己体疾越来越重,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阿恭倒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又一次激怒了骊歌。
“你有无阿爹阿娘?你流落到此,绝望至死,难道不想见他们吗?”
阿恭静静地想了一下,见救治他的小郎恼怒至极,微微点点头,苍白着小脸说道:“恭的阿娘侍候贵人已死,恭的阿爹回了大齐,恭想见阿爹。”
骊歌见阿恭点头,想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阿爹可寻,想到自己孤身挣扎求生,心中不由得黯然。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骊歌仿佛又一次听到那韦祐高亢入心的歌声,连马奴阿恭尚且还知道阿爹所在,她却孤身一人,前路渺茫,孤独无助,禁不住杏眼中晕出一层水气。
听着车轮骨碌碌转动的声音,骊歌极力忍着,想将水气逼回去,却一低头滴到阿恭伸出的掌心之上,阿恭捧到嘴边,伸出小舌,舔干后轻轻道:“莫哭莫哭,阿恭找到阿爹,定陪你同行一起走遍大漠草原。”
骊歌深呼吸了几下,镇定着忽然涌出的迷茫,压低了声音道:“圣人有言,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阿恭,莫要放弃,越是苦难,越要磨炼自己,在困境中改变命运。”
这不仅是说阿恭,骊歌在用圣人的话鞭策自己!
不知不觉中,阿泰移坐了过来,跟阿恭一样倾听着骊歌的想法,他们不识字,他们并不知道骊歌所说的舜,傅说,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都是何人,但是,他们听懂了骊歌所说的莫要放弃,越是困难,越要磨炼自己,在困境中改变命运。
此刻的骊歌,就像一块极具磁性的磁石,吸引了阿泰和阿恭的全部神色,那种掺杂着迷茫,掺杂着不屈,掺杂着孤独的绝世风华,牢牢地印记在两个小郎的心中。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阿恭,阿泰,我心中惊恐,每每想放弃时,念到这句圣人之言,才有了继续活着的勇气。”
“阿九,这段话是何意?”阿泰目不识丁,听不懂骊歌所说的圣人之言。
“上天将要降落重大责任在这样的人身上,一定要先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以致肌肤消瘦,使他受贫困之苦,使他做的事颠倒错乱,总不如意,通过那些来使他的内心警觉,使他的性格坚定,增加不具备的才能。”骊歌望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同甘苦共命运的两个小郎,轻声为他们解释了圣人之意。
她也是经常默默背诵着圣人之言,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希望阿泰和阿恭跟她一样,至少在这种危机重重的困境中坚强地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有担当大任的希望。
“阿九,到了兵营,你教我们识字吧。”阿恭此刻的青紫嘴唇有了些血气,星目清亮,静静地看着骊歌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望着阿恭和阿泰明亮的眼睛,骊歌心中明白,这两个小郎跟她一样,都有趁机逃离的想法,但是,做兵奴的身份又让他们前路充满了危机,无论遇到什么,默念着圣人之
言,总会增添一份活下去的勇气。
想到这里,骊歌伸手左手伸出来,揽着阿泰,右手抚上阿恭没有血痕的脸颊,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恭虽伤,容貌俊美异常,阿泰心性机敏,有异族风华,阿九又引起萧将军兴趣,如若我们三人不得自由,不愿细细为己筹谋出路,只怕在兵营之中也难保性命。”
骊歌没有看到阿泰的嘴角上翘,也没有看到阿恭眼眸中的温和,她感慨地说到这里,便收回了手,陷入了沉思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