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今天早上才见过, 怎么就会晕倒呢?她早就跟他说过, 叫不要喝那么多的酒吃那么多高脂肪的东西, 可是他就是不听, 现在好了他知不知道,假如连他也不在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呢?她在这个世界上, 就再也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难怪他要让丁阿姨来劝自己,是因为他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么?那他又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呢?
他想要再婚那么多年了,要是这一次醒不过来,那他再婚的愿望,就再也实现不了了
许晴然伸手抹了抹脸,才发现手上全是泪水, 顾显彰的车一路飞驰,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 可是她却恨不得快一点儿, 再快一点儿。如果有缩地成寸的法术就好, 那样她就可以早一点儿到医院,早一点儿看到爸爸。
车厢当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徐清让小声的啜泣声, 后面的丁阿姨仿佛受她感染, 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她在徐家这么多年, 受了徐家无数恩惠, 眼看着徐家一家三口渐渐离开这个人世,心里也不好受。
三个人当中,唯一还算冷静的就是顾显彰了。倒不是因为现在进医院的人是徐泽,不是他的爸爸,而是因为顾显彰知道,徐清让和丁阿姨都还要靠着他,假如连他都慌了,那就糟糕了。
趁着路上人少,顾显彰抽出手来握了一下徐清让的手,仿佛是这样就能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给她一样。廖春生没有把电话打给徐清让,那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徐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徐家主事的人一定是顾显彰,况且,徐清让的脾气他也知道,倘若她真的闹开了,反而影响事情进展。倒不如打给顾显彰,让他去安抚徐清让。
顾显彰接的电话,听得出来廖春生话里的意思。他身为下属,事关领导的安危,肯定不能乱讲。既然廖春生都在说那样的话了,顾显彰清楚,他们这趟过去,多半就真的只是见徐泽的最后一面
甚至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
徐清让顾着哭,没有注意到顾显彰朝她握过来的手。顾显彰握了一下就放开了,专心开着自己车。
急救大楼下面,徐泽的司机就等在那里,看到顾显彰把车停好,连忙迎上来说道,“公司高层都到了,全部守在急救室外面。徐总是今天下午开完会的时候突然站起来晕过去的,送到医院来就给你们打了电话,现在还在急救室”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顾显彰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天已经快黑了,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然而太阳隐藏在云朵当中,已经摇摇西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太阳,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感觉一样,他们几个人刚刚下了电梯,走到急救室门口,还没有来得及跟公司高层打招呼,急救室的灯就灭了。门打开,徐清让那一瞬间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跟着一起停了,旁边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她,不让她摔倒。
那个医生在他们一群人中间环视了一圈儿,明明是个很短暂的动作,可是在此刻徐清让看来仿佛过了好久一样。她听见那个医生问,“你们这里,谁是顾显彰?”
“是我。”手的主人回答道,他一边拉着徐清让,一边走上前来,医生对他打了个手势,“律师呢?一起进去吧。”
徐清让终于忍不住,爆发一阵小兽般的哭声,丁阿姨的啜泣声变成了低泣,顾显彰也感觉到眼眶一热,他将徐清让交给丁阿姨,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进去听遗嘱。”又抬起头来对丁阿姨说道,“帮我照顾一下她。”说完便带着律师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将死之人,还是个跟他严格算起来不算熟悉的人。他跟徐清让结婚也才一年,徐泽平常接触得更是少,然而这一次,他却要独自面对徐泽。
顾显彰走到徐泽面前,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早上出门时那个满脸红光的中年男人此刻躺在床上已经失去了语言。他看到顾显彰来了,那双已经很难聚焦的眼睛又迸发出点点光彩,顾显彰走近了,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爸爸,我是顾显彰,你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女婿,顾显彰。清让也过来了,现在就在外面。”
徐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点了两下,顾显彰便明白他其实脑筋还算清醒。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顾显彰此刻心中十分冷静,他侧了侧身,让徐泽的律师站过来,“律师也过来了。”
徐泽闭了闭眼睛,顾显彰说道,“关于遗产,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徐泽是个公司老总,名下的财产应该不少,虽然说他只有徐清让一个孩子,但是万一还有其他安排呢?
听到他这样说,徐泽眼中的光彩又盛了几分,律师走上来,对徐泽说道,“徐总您之前将你的遗产分割成了两部分,其中一份给徐小姐,也就是现在的顾太太,另一份交给顾先生保管”
交给他保管?什么意思?
门外,徐清让一直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急救室大门,仿佛这样就能长一双透视眼,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丁阿姨要扶她过去坐下,被她挥开了。有人要上来跟她说话,她理也不理。
急救室内,律师已经把遗嘱宣读完毕了,徐泽再次确认,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顾显彰听完,半晌没有做声。
许是察觉到他的异常,徐泽又拉了拉他的手,张了张嘴,努力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琴——清——清昂——让,你——你——好——好——”说到后面,他再也说不出来了,手却死死地拽住顾显彰的手,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样。
他看着徐泽行将就木的面容,心里只觉得一阵悲哀。他叹了口气,跟徐泽保证,“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清让的,不会让她吃一点儿苦,就跟你在的时候一样。”
听到他的保证,徐泽那张充满死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儿极浅极浅的笑容,顾显彰征求他的意见,“清让现在就在外面,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握住他的那只手就一松,猛地垂了下去。
徐泽把他这一生最后的担心交待给他信任的人之后,终于放心地撒手人寰了,甚至都还来不及见他女儿最后一面。
顾显彰心中有些发苦,就在刚才,他刚刚送走了自己妻子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送别一个老人,身上
还接下了这个老人给他的担子。以前因为不喜欢徐清让,或许他们还能离婚,徐泽去世之后,恐怕是不行了。
顾显彰甚至有种感觉,徐泽有可能是故意不见徐清让最后一面的。为什么?因为那份遗嘱,还是因为他不想见到自己女儿哭泣的样子?
顾显彰站在徐泽的病床前久久没有做声,旁边的律师还以为他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小声提醒道,“顾先生,徐总已经去世了,要不要叫医生进来?”顾显彰仿佛是被惊醒了一样,默默闭了闭眼睛,又默然地转过身,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迈开自己重若千钧的步子,朝门外走去。
他刚刚拉开急救室的门,就跟在外面等待的徐清让撞了个满怀。顾显彰一把抱住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徐清让猛地闭上眼睛,豆大的泪水掉了下来,她挣开顾显彰的怀抱,跟着丁阿姨一起奔到徐泽的病床前,见他最后一面。
顾显彰走出来,旁边徐氏的高层过来跟他说话,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又把他们一一送走,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才五点多
几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天都好像变了一遍。
顾显彰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疲倦,他在休息室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思考着该如何告诉徐清让,那份遗嘱的内容。
但凡徐清让能够知道这份遗嘱的内容,徐泽今天就不会把他叫进去。徐清让如同一朵温室中的花朵,经不得半点儿风霜。徐泽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叫的自己。但是,这件事情很明显瞒不了多久,一旦徐泽去世的消息被人知道,遗嘱的内容就一定要被人知道。这个“人”当然包括徐清让。
她的性格顾显彰是了解的,倘若让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徐清让知道了遗嘱的内容顾显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简直不知道徐清让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一个大小姐,到如今父母双亡,如果再受那样的打击,她该如何自处?
徐泽还真是,就像早上喂徐清让吃药一样,他自己搞不定了,就把事情丢给自己。哪怕到死了也是一样。
面前出现一个影子,遮住了部分灯光。顾显彰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丁阿姨。
第十一章
来人徐清让也认识,是她爸爸之前的秘书,叫做周清扬,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是当初徐清让在国外念书时带到身边的,徐清让见过她几次,后来却没有再看到了。她以为周清扬早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这会儿又在医院?
顾显彰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进来,他看着周清扬,眼睛里压抑着火气。徐清让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顾显彰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凡事都讲究个身份,这么发火,她从未看到过。
顾显彰拦住她,“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说着就要叫人把她带出去。
徐清让看着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感觉得到,顾显彰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顾显彰有事情,对方还是个年轻姑娘,瞒着的是自己。几个要素往外面一放,很难不让徐清让想到那些那些什么什么之类的。她看向周清扬的目光也瞬间充满了不善,叫住他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要回避我?”
顾显彰一时之间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说,嘴角抽了抽,略略有些胃疼的样子。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周清扬就已经低声地吐槽道,“蠢货!”
徐清让知道自己称不上聪明,但是被人当着这样骂,她肯定是不能接受的。于是当即擦干了眼泪质问周清扬,“你说什么?”
周清扬却不理她,一把推开顾显彰,踩着高跟鞋走到徐清让面前,徐清让出来得急,穿了双平底鞋,周清扬个子也不算矮,踩上高跟鞋要比她高那么一点儿。她就仗着比徐清让高的这一点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徐清让一眼,然后测过脸从顾显彰说道,“徐家正儿八经的相关人员都在这里,你一个外姓人,插手做什么?”
顾显彰走上来,将徐清让拉开,迎上周清扬的目光,“徐总临死之前将徐家大小事情委托我处理,我有权利插手。况且,徐清让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我是她丈夫,女婿是半子,我不算外姓人。”
徐清让这会儿算是隐约明白了,周清扬过来,不是因为顾显彰,好像是冲着她爸爸来的。她爸爸周清扬难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样,顾显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办完,自然会去知会你,你这么急吼吼地跑到医院里来,是想干什么?爸爸去世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你倒还真不怕别人乘虚而入。”
周清扬冷笑了一声,“我就怕等你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孤儿寡母,一分钱都不剩下了。谁不知道你顾显彰年纪轻轻已经闯出名堂?外面到处都是你顾总手腕如何如何的传说,我等着你把事情做完,那岂不是跟等着挨打没什么区别?”
这女人伶牙俐齿,偏偏还端着一副正义的面孔,难怪徐泽临死之前要全权委托自己来处理,换成徐清让,恐怕要被人啜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还没有弄清楚这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周清扬又已经开口了,“就是一般富裕家庭的夫妻,出于感情结合的,面对这么大笔遗产也少有不生出歪心思的,更何况看顾总你跟我们家大小姐又是貌合神离,那不就更不安全了?老爷子生病的时候神志不清,看走了眼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收起脸上那副揶揄的表情,转而变得十分狠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照着遗嘱来,可是当时病房里面只有你们两个人,你要是昧着良心,老爷子的遗嘱又有什么用?哼,等你正式把老爷子归天的消息发布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我们母子,看到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别人手上吗?”
她这盆脏水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顾显彰不知道对这种拥有被害妄想症的人如何解释,只是跟她摆事实,“病房当中还有律师在场,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也不信律师吗?”
周清扬冷笑一声,十分不屑,“有律师又如何?你顾总财大气粗,买通了也未可知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