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穆梓寒便再也不曾见过赵臻垣,即便他求到府上,她也避而不见。
当年的冬天,国土边疆战乱,赵臻垣是众多位请缨出战的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可却是在边疆立下大功的头一位。
他的势头越大珍妃就越发不愿意叫穆梓寒拖累了他,可他从边疆大胜归来只求了景瑞帝一件事:“儿臣想娶穆家姑娘穆梓寒为妃。”
穆家彼时在军中的威望还算不得高,赵臻垣从战场回来只求这一件事,倒是叫景瑞帝刮目相看,当下就允了,却气得珍妃直跺脚,指着赵臻垣直喊:“孽子。”
圣旨下来的那日,赵臻垣跟在宣旨太监的身后,一进穆府便一双眼儿就挂在穆梓寒身上了,一张原本白俊的脸蛋儿在边疆晒得黑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直冲她笑,可瞧着她消瘦不少的模样,又心疼不已。
穆梓寒得了这一道赐婚的圣旨,到底心结打开,私底下同他相见之时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道:“我以为,这辈子无望。”
赵臻垣捧着她的脸蛋儿,细细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珠儿:“不哭不哭,我说过这辈子只要你的。”
这门婚事除了珍妃,谁都高兴。
一向爱武装的穆梓寒收起马鞭,将宝剑入鞘,一心一意的绣起了嫁妆,含羞带怯只等嫁人那一日。
可她到底没等来那一日,这门婚事便毁了。
她在文王府亲眼目睹赵臻垣同一个女子在屋里头行那龌蹉之事。
而他扶住那女子的腰,任由她折腾,还不时从口中发出穆梓寒从未听过的轻呼声,那声音特别愉悦,满足,兴奋。
穆梓寒一个闺中女子见到这些本应该避开的,可她不但没有避,反而伫立许久,看着他们是如何行事的。
那女子长得娇娇柔柔的,身形姣好,抿着唇不住的发出羞人的声音,即便瞧见她站在门口儿还挑衅的冲她笑。
那女子也不是别个,就是当今的皇后朱氏。
穆梓寒晓得赵臻垣怕是叫人下了那等下作的药,她咬着牙扣着香木门柩,指甲深深将门柩扣了一道印儿,到底还是没忍住。深吸口气踹了门就冲进屋里头,拎起朱氏就在她面上轮了几个耳光,又将她狠狠摔在地上,踹上一脚,恶心的吐口口水:“你同那楼子里头的伎子有甚区别。”
朱氏一个弱女子叫她这样从小学拳脚的姑娘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蜷缩着身无衣衫的身子只知道嘤嘤的哭。
赵臻垣在见到穆梓寒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清醒过来了,他迅速穿好跌落在地上的衣衫,穆梓寒却已经出门去了。
这事很快就传开了,朱氏不要脸是一回事,穆梓寒悍女的名声也传开来了,连带着还拖累了赵臻垣。
赵臻垣每日去穆府求见穆梓寒,却总被拒门外之事,几乎成了京都的笑话。这事叫珍妃知晓了,越发恼怒穆梓寒,特特将穆夫人请进宫里头,丝毫不顾及情面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回。
穆夫人虽然软弱,可爱女心切,更何况此事的始作俑者又不是自家女儿,在宫里头就同珍妃争吵起来,两下撕破脸皮,越发难看。
不出两日,穆梓寒借穆将军的名义向瑞景帝递了折子,请求去静贞庵修行,为国为家祈福。
这折子才将将送达天听,穆梓寒已经在山上了。赵臻垣闻讯,骑着快马追到静贞庵,她就站在俺门口等他。
一袭蓝色衣裙,神色憔悴,面色发黄,不过将将几日功夫就瘦骨嶙柴,哪里似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简直同那命不久矣的人差不多。
饶是赵臻垣有心里准备也叫她这模样吓得一跳,眼泪儿当下就没忍住。
穆梓寒捏着帕子,冲他勉强一笑:“我的心里眼里都容不得沙子,我晓得你是叫人害了,可你自个若不想叫人害也不会被人害着,我们总归是有缘无份的。”
说得这句她便转身进了庵门,大门随即关上,饶是赵臻垣再怎么厉害也没能进去。
他在静贞庵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叫穆梓寒从里头走出来,直到他病邪入体,人事不醒的晕倒在庵门口这才叫人抬回文王府。
自始自终穆梓寒都不曾出来瞧一眼。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成定局了,从穆府里头抬进文王府的东西,堆了半间屋子,全是赵臻垣同穆梓寒的回忆,他窝在那些回忆里头哭得似个孩子一般,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她是那样烈性的人,可却不知道会烈成这样,他晓得那朱氏是有意撩拨自个,他也的确动了念头想要尝尝那男女之事到底是甚个滋味,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似穆梓寒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叫人唾弃的,可偏偏也是她这样的性子越发叫赵臻垣忘不了,哪怕他听从珍妃的意思娶了白氏当正妃,纳了朱氏当妾,哪怕他的王府里头一大堆女人,可他的心一直都在穆梓寒身上。
赵臻垣登基成为皇帝的那一年,穆夫人病逝了,穆梓寒终于从静贞庵下来了,她一袭素色衣裙,依旧面黄肌瘦,可精神头看着还好,只是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他便红了眼,心里跟戳了个洞一般,生疼生疼的。
穆梓寒回穆府守了整整一年孝,西北那边便暴动了。
赵臻垣新登基不过一年多,朝中的势力还没有完全稳扎,西北暴动他竟一时之间无人可用,最后只得命穆梓寒的亲爹穆将军去西北上阵杀敌。
彼时,穆府只得穆将军一个长辈,下头便只余穆梓寒同身子羸弱的穆礼。
那么多年过去,赵臻垣第一回与穆梓寒面对面而谈,竟然是她要求随军去西北的时候。
他瞪着双眸,说不出是甚个感觉,喉头堵得生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梓寒的面上一片沉静,徐徐道来:“我阿爹是个拼命的人,此番他若在西北丢了性命,我弟弟日后便也只得叫人欺辱。”她的眼眸清亮,无一丝情绪:“所以,还望皇上恩准。”
她跪下磕头的姿势极其规矩,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还是年幼时他告诉她的诀窍。
赵臻垣颤着唇,红着眼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穆梓寒似是料想到
他会有此一问,抬起眸,对上他一双满目伤痛的眼眸,低声道:“臣女此生所愿便是披战甲横扫沙场。”
他到底没忍心驳回她唯一剩下的心愿,只道:“只要你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最后她不仅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还因为足智多谋,善于兵法,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安国将军那个名号就是那时候来的。
他含着笑看着她一身铠甲,整个人精神抖擞,笑容灿烂的归来,心里也总算舒坦了。
可是一年后她却成亲了,那人是她从西北的边陲小镇救回来的,姓温名寻,长得白白净净的,还有一手好医术。
赵臻垣问她:“你同他一起开心吗?”
“开心。”她的眉眼里皆藏着笑意。
赵臻垣叹气:过去的不可追,只要你开心快乐便什么都好了。
她是真的开心,那人对他也好,虽是入赘的,却丝毫不卑微,同她琴瑟和鸣,还育了一女,收留了一个义子,活在穆府那一方小天地里,竟是一日比一日越发阳光灿烂。
可这样的日子不过持续几年,西北的战事便又开始了,这一回她穿着红色的将军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还跟着温寻,她俯身抱起自己的女儿,在她面颊上亲一口,依依不舍的道:“明舒,等娘回来。”这才交到弟妇刘氏手上。
她抬眸就对上城墙之上一直望着自己的赵臻垣,抿嘴一笑,那笑容阳光灿烂,比之多年前还要叫人心动。
他曾说:“只要你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她笑颜如花保证道:“好。”
可最后,她到底没能活着回来。
那一场战争打得非常激烈,穆梓寒骑在马背上,红缨枪一伸便是一条人命;温寻带着军医小分队在战场上寻我军的存活士兵,务必做到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最后温寻到底没能救活穆梓寒,他瞧着那些弓箭从四处发射过来,只对着她一个人,他也快速的奔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可那些缀了毒的羽箭如同雨点般打在两人身上,将他们二人连同马匹一起,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穆梓寒死了,温寻也死了,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到御案上头,赵臻垣吐了一口鲜血,捏着战报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明明答应过自己要活着回来的。
可最后回来的只是一具躺在棺材里头腐烂的尸体,赵臻垣亲自站在城外等候她的灵柩回来,毫无顾忌的当面开了棺,非要验一验真伪。
可尸体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开了棺也不过散发着阵阵的臭味,以及入目不堪的尸骨。
只一眼赵臻垣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抖着唇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你小时候那般爱漂亮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手也抖得厉害,拾起棺材里头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灵蛇剑,将那柄剑捧在怀里,哭得越发厉害。
那柄剑是他同穆梓寒订亲之后特意按着她的喜好叫人铸造的,花费了许多时间与精力,代表着他的心意与情意。
那柄剑也是唯一一件穆梓寒不曾归还给他的东西,那么多年一直都叫她带在身边,即使不用也时不时的拿出来擦拭一番,即便是死也要同自己一块葬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