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轻点儿。”楚岫小声吸着气,左手在怀里掏啊掏,摸出来两块压得扁扁的糕点,“叫老大。”
“老大。”端木闷闷地叫,手下更轻了一些,却不去接。
楚岫讪讪地把糕点放在桌上:“真不好玩儿。”
十四岁的端木第一次出魔教,和楚岫一起去偷水龙帮的宝贝,一颗小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黑珍珠。
第一次出任务有些紧张,离开水底机关阵时腿被卡住了。眼看楚岫的脸憋得越来越红,自己也逐渐窒息,他狠狠心,反手打算砍了自己一条腿。
楚岫拼命阻止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试那危险的机关,最终在大部人马赶来前脱了困。拖着一条腿肿得不像样的他,奋力游出了水面。
岐川。
“老大,做什么?”眼见任务完成,楚岫却没有要回去的样子,端木有些紧张。
“嘘——”楚岫小声说,“劫大户。”
楚岫从半夜蹲点到凌晨,打劫了青云堡的小公子,扔给端木一柄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的宝刀:“蝉翼刀,好东西,你不是喜欢使刀么?拿着玩儿吧。”
广云寨。
两人偷到了无天要的暗器谱,夺路而逃。追他们的人用上了七星连珠弩,破空之声一声比一声急。
楚岫前一阵受的伤还未痊愈,拨了一阵密集的箭雨有些力不从心。眼看三支长箭又到了身前,端木闪身护住他,挑开了两支,剩下一支深入右肩。
广云寨善暗器,善毒,从此以后,端木的右手没了往日灵便,苦练左手使刀,出任务时留下伤痕无数。
严冬,呵气成冰。
查坛主梅蹊之事,被他座下一十八名高手追杀,楚岫甩开端木独自引人离开,力战之后落入江中。
端木带来援兵后,捞了一天一夜才把人捞上来。楚岫用了龟息之法在水中沉沉浮浮,竟然还没彻底断气,只是白药师想了无数法子,依然无法彻底清除他体内的寒气。
楚岫醒时看到端木沉默地盘踞在自己床前,像一头困兽,抬头时眼眶飞红,眼里全是血丝:“……老大。”
楚岫拍拍他的脑门:“不是没死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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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岫把资料奉上,又与新教主共游了无天的藏宝室,觉得今天联络感情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以功成身退了。
毕竟端木鸣鸿除了上台当天急火火地找了他,接下去两天可是全心全意对付童宽的人,完全没有召唤自己的意思。做人要识趣,存在感刷过头了也是会有风险的。
哪知告退时端木没批准:“再陪我待一会儿。”
说完看了看他,又改口:“这里冷,还是我去你的千峰阁吧。”
楚岫惊得差点没把手上那一堆鸡零狗碎全洒地上:“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没那么娇贵,在这里就行了。你看,刚刚转悠了这半日,我也没出什么状况,现在毕竟才入秋呢。”
端木鸣鸿仔细打量他,相比前两天,楚岫的气色的确好转了一些,脸上多了点血色,眉宇间也少了几分倦意,精神一好,整个人便愈发显得气韵高华,风姿夺目。顿时有些移不开眼睛,又有些奇怪:“你今日精神倒不错?”
楚岫已经控制着金水灵芝的量,哪知灵药的效果实在好,这两天难得睡了个好觉,自己也觉得太招人耳目了,早就找好了理由:“以往无天琐事繁杂,丝毫不能得空。这两日事情不多,偷闲多休息了一会儿,自然精神足。”
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的是得到了灵药,沉疴得治。至于别人如何脑补,就不关他的事了。
果然,端木鸣鸿自动自发地理解为无天死了他很高兴,深有同感地跟着点头:“不错,看来还是心情舒畅多休息才是正经。你就是太爱操心,事事都自己揽着,你那些手下可不是摆设。”
楚岫自是无不答应,应完了便眼巴巴等着跟端木去议事厅。
哪知端木步子不拐弯,直直地出了魔宫的大门,沿途拉住一个人吩咐:“让白霜鬼面他们都来千峰阁找我。”
楚岫算盘落空,傻了眼。
千峰阁如临大敌地接待了一尊大佛。
这尊大佛是新晋的,几天前还是他们的死对头,顿时所有人都觉得脑袋上悬了把刀子。
吟风看着端木鸣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比面对无天的阴笑还要艰难。昆山也有些打不定主意,悄悄问楚岫:“公子,要如何招待?”
楚岫也头大:“准备些茶点,点心要带点咸口的,三合酥麻香饼椒盐桃酥……不,也不用太刻意了,杂七杂八的全都上点儿。把书房收拾出来……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吧。”
昆山得了令,一溜烟地下去了。
端木鸣鸿一点儿不见外,他也不去书房,大大方方地在千峰阁里随处转悠。各处亭台楼阁看了看,园子里走了走:“上次过来没顾得上仔细看,这儿布置得倒挺不错。”
左右护法平日里老死不相往来,除了对无天动手的晚上,端木几乎没怎么来过千峰阁。当然,千峰阁的人也没怎么去过万刃阁。昆山倒是有意探一探左护法的老底,只是他手下战斗力太强,到底不敢轻捋虎须。
端木说这话时他们正走到当日楚岫被暗算的楼前,楚岫猛不丁想起了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吻,顿时有些不自在:“你要是想来,千峰阁自是随时欢迎的。”
端木毫不客气:“好,你去魔宫不舒服,日后便由我来这儿吧。”
楚岫眼前一黑,再次觉得生无可恋。
新官上任到底事情不少,没一会儿,白霜跑来逮人了。端木去了书房,却也不愿落下楚岫,硬拉着他一道。
楚岫实在不明白,端木跟心腹谈事情,拉上自己凑什么热闹。要知道现在他听的每一个字,日后都可能变成端木找他算账的理由,一时间恨不能捂上耳朵,以实际行动告诉每一个人:“我听不到我听不到,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艰难地保持了一会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忽然又有些后悔:若是听全了,指不定里头有些蛛丝马迹
日后能用得着呢?
幸好昆山很能理解自家公子左右为难的心态,似模似样地拿着一封密报模样的东西在书房外头晃啊晃,看着楚岫欲言又止。
端木鸣鸿过来停下来:“有事?”
书房内三个人六双眼都落在了昆山身上,昆山腿肚子有点抽筋:“是,有些事需找公子处理一下。”
楚岫眼睛一亮,正要顺势逃离这是非之地,便听到端木鸣鸿无理取闹的声音:“那就进来吧。有正事自可直接进来,不必顾忌我。”
楚岫:“……”
昆山:“……”
端木多年未与楚岫这般亲近过,觉得他干什么都新鲜,于是面上听着白霜说话,眼神偷偷地往楚岫那头瞄。处理公务时的右护法依然面色和煦,只是多了几分一丝不苟,显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实在是……非常动人。
白霜说着说着,眼见自家主子魂儿都飞了,干脆不再白费力气,停了下来。
果然,端木鸣鸿压根没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换了个姿势,转向楚岫那边,一手支棱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瞧了起来。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昆山干巴巴的说话声:“……前两日,少林的无癫、无念两个大和尚到了青木堡,不知具体何事,只是听说上门时面色不虞,无癫出言颇不客气……加上前一阵陆续来过的霹雳门韦陀门雁行门……前前后后已有三十多人登过门了,有的更是气势汹汹,直接上门叫骂的,据说……”
昆山的说话声越来越不利索,楚岫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僵,终于忍不住看向端木:“可是我们打搅到你了?”
端木鸣鸿正一心一意盯着楚岫的侧脸猛瞧,闻言神色一肃,拿出了十分正经:“没有!我只是听听你们平日都关注哪些消息。”
好吧,演变为上司查岗了。楚岫非常痛苦。
昆山也非常痛苦,他的所谓密报上压根没有一个字,说的内容都是临时回忆起来的过时情报,生怕新任教主大人一个心血来潮,还想要看看千峰阁的密文都怎么写。
幸好端木鸣鸿平日里只爱打打杀杀,对文字性的东西兴趣不大。
离开的时候,昆山身上出了几身汗。
端木鸣鸿没了继续盯着楚岫看的理由,不情不愿地转了回去。白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老神在在地继续前面的话题:“……无天留下的一群姬妾,大约还有二十八人,现都拘在一处,要如何处置?”
端木兴致缺缺:“看着办吧,也不必为难他们,只要没什么其他牵扯,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愿再安排。”
楚岫忽然插口:“端木,里头有些人是几位坛主安插的,应当打听了不少事,我待会儿全圈出来给你吧。”
眼见对方点点头,他又试探着说:“但里头还有一些,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被迫来到了潜清山,每日里难受得紧,也着实思念家人,可否……放了出去?我一定小心再小心,有一点可疑的都不会挑出来,还可以让白药师给他们喂了药,确定他们记不清这儿的事了再送出去。”
从某些方面来说,楚岫是个挺奇特的人。
大部分时候,他精明冷血,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掂量得比谁都清楚。必要时比谁都狠,也比谁都能忍。想到他的一些手段,连魔教那些习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妖魔鬼怪都后背发凉,轻易不敢招惹。
但有些时候,他又会做些与以上原则相违背的事。比如说,当年明知道无天还看他不顺眼,应该一切低调,却依然捡回了无天最看重的小狼崽。比如说,在端木刚刚上位时,提出这么个敏感的问题。
无天在时,从未让一人活着脱离过魔教。
不过楚岫有着自己的考量,他觉得,端木鸣鸿没有无天那么大的疑心病,不会为这种事计较。只要在拟完名单后,自己完全不碰后续事宜,一切交给他的心腹。
就跟当初他判断,无天花天酒地的日子已经持续了挺久,应当没那么心心念念想要弄死自己了,那么稍稍碍一碍他的眼,大概不会丢了性命。而他能救起的,却是一条命。
在许多人看来,他这种行为实属多余,有种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假惺惺念佛的感觉。身在魔教,手上沾的血哪里能少了?有时候连楚岫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的,难道这么做了就能标榜自己良善了不成?简直笑话。
不,只是觉得若不这么做的话,就彻底放弃了自己一般。
他谨慎的判断再一次起了效,端木鸣鸿果然不在意:“行!就这么着。”
这一天,端木鸣鸿赖在千峰阁一整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依然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楚岫。
楚岫只好说:“你不饿吗?”
“挺饿的。”端木说,眼神直勾勾。
楚岫非常想装看不见,奈何脸皮没有对方厚:“那……留下来用顿便饭?还是让万刃阁送过来?”
“我不挑,跟你们一道吃吧。”端木鸣鸿答得飞快。
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时,整个千峰阁都感觉身心俱疲。
楚岫一方面为端木的不按常理出牌非常心累,一方面有金水灵芝的奇效,倒在床上便睡得昏昏沉沉,再也顾不上失眠。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挂在窗外。吟风哭丧着脸探出一个脑袋:“公子,端……教主他又来了。”
楚岫深吸一口气,端木鸣鸿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话算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