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图纸画好,自然速度就极快。接连几日,崔瑾除吃饭睡觉以外,其余时间都呆在外书房,连阿娘和小弟也只是早晚瞧一回。阿姊几次来寻,都未在内院找到人。崔芮很是好奇,但却被贵祥鼓着勇气垂着脑袋拦在书房外,但他也知长子一向有主意,不会做甚坏事,便一笑了之,反正到时也会知道不是?
在过元日的前两日,崔瑾终于从书房出来了。贵祥也挺好奇的,但未得崔瑾许可,他才不会偷看,这是作为奴仆的本分。
“小祥子,屋里的盒子全都写了名字,除了那个最大的盒子是送阿姊的,其余有送崇仁房崔府和李府的,你亲自送过去,至于大表兄那里,你给刘益递个信,刘益自会知道如何做。”崔瑾吩咐道。
贵祥忙称“是”。
崔瑾笑道:“你就不好奇我到底做的什么玩意儿?”
“小郎君是主,仆哪能随意猜测?”贵祥忙道。
“哦,这是给你家孩子的!”崔瑾的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他一个盒子。
贵祥不敢相信:“小郎君,这……这是……”
“不是听说你有个两岁大的小孩儿么?这是送给他的过年礼物,你打开瞧瞧。”崔瑾道。
贵祥将手在衣裳上使劲擦了擦,慎重地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个极为精致的小木人儿骑了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惟妙惟肖,连木人儿唇角的笑容、额前飞扬的碎发、马匹随风飘舞的鬃毛都刻画得极为清晰。
“我教你怎么玩。”崔瑾接过来,扭动几下发条,立刻,那木人儿骑马绕着中间的圆柱转圈儿。
“啊,它动了!怎么会动呢?”贵祥不由惊奇地叫道。
“这与走马灯有些相似,不过所使用的动力源不一样,哦,这个你或许不懂。好了,其它盒子就麻烦你一一送出去,顺便教他们如何使用。此外,还得告诉他们,这东西不太耐玩。”崔瑾道。便让人送自己去内院。
送给阿姊的礼物自然更精细、更繁杂。这是一个缩小版的小院儿,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与内院一模一样。崔芮在树下读书,隽娘抱着崔玦站前琼花前,崔瑜正跑向隽娘,而崔瑾正蹙眉提笔瞧着石桌上的画儿。
崔瑜一看,立刻叫起来:“阿娘,这是儿!这是阿耶,这是阿娘,这是玦弟,这是瑾弟!怎这么小?这么像?这件衣裳也是儿最喜欢的!”
崔瑾笑笑,扭动了发条,然后,便让大家看到惊人的一幕:崔瑾拿着书走向隽娘母子,隽娘抱着崔瑾迎过去,崔瑾离开石桌来到琼花前细细观察,崔瑜跑过来与他说话。
“瑾儿,你是怎么弄的?怎么会动?”隽娘也不解,“为娘曾在书中读到三国时马德衡为魏明帝制能活动的百戏,可是与这个一般?”
崔瑾点点头,道:“儿子也是受其启发,才试着制作,希望阿姊能喜欢。衣裳是请宁大娘缝制的,还要那头发,也是宁大娘剪了自个儿的头发编制的。可惜不及马德衡的百戏精细复杂,那个颇有些费时,待以后儿子再试验。”
宁大娘笑道:“老奴哪里知道小郎君是制作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崔瑾又拿出一匹马,扭动几下发条,那马车便踢踏踢踏地迈开步跑起来。“玦弟,这是送给你的!”他道。
崔玦正吐着泡泡瞧着那个小院儿,听到有人在唤他,转过头便见到一匹巴掌大的马儿在木几上跑来跑去,立刻伸出手来要去抓。“哦,哦!”他口里嘟啷着。崔瑾将马儿放在他手上,他翻来覆去瞧着,不满意地“啊啊”叫着。
崔瑾笑道:“玦弟,这马儿要在地上或桌子上才能跑的哟!”拿过马,又扭动发条让它跑动起来。崔玦乐得使劲拍手。“还有个大木马,再过几日待漆干透就可以骑了!以后大兄还会给你做更多更有趣的玩具。”看到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崔瑾也很高兴。
“瑾儿,不要太劳神了!”隽娘关切地道,见长子明显消瘦的脸颊,很是心疼。
崔芮也皱着眉道:“你怎能整日钻研这些奇技淫巧之术?白白让你阿娘担忧!”
“阿耶,儿子以后不敢了!”崔瑾道,从怀里拿出几张图纸,“那日,大表兄与儿子说起今夏大旱,许多地方无水灌溉,使得田地干涸,粮食大减。儿子在制作这些玩意儿时,偶见到园子里山石上飞流而下的水流,便想,若按照同样的原理,利用水流的冲击力制作水车取水,那么又会如何?儿子查阅了相关书籍,庄周《南华经》上记载有汉阴抱翁老人耻用的桔槔,而后是三国时的孔明车,汉灵帝中平三年掖庭令毕岚作翻车、渴乌,《魏略》云‘马钧作翻车,令儿童转之,而灌水自覆’,一直到如今北方使用的斗式水车等等,或用畜力或用人力取水。斗式水车虽使耕地地形所受制约大为减轻,可用于丘陵地和山坡地,不仅用之于旱时汲水,低处积水时也可用之以排水。但是,仍有一些缺陷,如:提水高度均有限制,且需要较大的拖动力;转动部分因受力较大,容易损坏等等。儿子便想,若是利用水的冲击力来带动水车取水又会如何?所以,儿子对照各种资料,绘制了三种水车的图案,一是水转水车,二是蓄力水车,三是高转水车,可适用于不同地区不同地形。”
崔芮拿着图纸,仔细琢磨着,但又有些不解。崔瑾忙一一解释道。崔芮又是摇头又是感叹,不知长子怎会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有心责怪他不务正业,但也知若是真如他所言,对浇灌田地提高产量将有极大作用。
“此事未得证实之前,切记保密!”崔芮将图纸收好,道,“为父与你祖父、伯父商议后,先在自家田庄制作几个出来瞧瞧,若是果真有用,再进献给圣上。”他看着长子,很是担心。如此年幼,如此聪慧,此番若是将图纸进献上去,或将被风头浪尖之上,以后但凡有一丝不妥,便会惹人注意和抨击。哎,儿子愚笨要担心,儿子聪慧过人也要担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又转头看看次子,心道,这个儿子便如常人一般即可
,千万不要像他大兄,太令人伤神。
且不说崇仁坊崔府和李府的一干小孩儿得到旋转木马是如何兴奋。
东宫,李承乾瞧着大大小小精致非常的旋转木马,扭动旁边的木柄,那些小人儿便骑马围着圆柱上下升降跑动。“哎,表弟这小脑瓜儿不知怎如此灵光,不过是瞧见西市胡商卖的物什贵了些,便想到制作这些玩意儿出来。只是,这得多费神?”他既是感叹又是担心。
刘益回禀道:“太子殿下,贵祥告知属下,崔小郎君为了制作这些东西,一直关在书房内忙碌了好几日,今日才完工。一个大男人,偏说着就垂泪,道,他瞧见崔小郎君满手伤痕,小脸看上去也瘦了。”
“哎呀,表弟怎如此不爱惜身子?前儿抚琴耗神过度晕倒了,才刚恢复,如今又为这些劳什子伤了手,连脸也瘦了!”李承乾眉头紧锁,“不行,他还年幼,如此下去如何了得!”他忙让人去库房寻补品,又取了纸张给崔瑾写书信。
原本见到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李承乾还觉挺有趣,但现在哪里还高兴得起来?直到让人捧着大大小小几个盒子到了内廷,仍是忧心忡忡。虽然崔瑾送来了十几个旋转木马,但是兄弟姊妹甚多,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不过是亲近的几个弟妹罢了,如胞弟越王李泰、九弟李治、胞妹长乐郡公主李丽质、在阿娘身边长大的豫章公主几个,其余的,他便让人送了些在西市买的玩意儿过去。
“高明,这是从何而来?”长孙氏有些惊讶地问。
“阿娘,都是崔家表弟送来的。”李承乾恭敬地回道,又将在西市胡商店里的事情一提。
“这孩子,如此精妙之物也不知是哪里学得?若真是亲手所制,得耗费多少时辰和精力?”长孙氏道,“前些时日得了他的药方,为娘的病好多了,因担心让他知晓你的身份,你阿耶一直未作赏赐,而你又接连拿回几个方子,不仅为娘吃了说好,连你祖父和阿耶也觉甚是有效。”
李承乾跪在她跟前,垂下头:“儿子听闻,表弟为了制作这些物什,接连忙碌了几日,手伤了,脸也瘦了。儿子甚是羞愧,若知如此费神,那日不应请表弟多做几个的。”
长孙氏温柔地抚着嫡长子的头发,道:“我儿也是无心之过,以后莫要如此便是。不过,那小十三郎如今可知你身份?”
李承乾顿了顿,道:“是儿子多嘴说了几句话,让表弟觉察了。不过,表弟说,若是儿子只愿当他的兄长,他便也只当儿子为表兄。阿娘,十三郎虽年幼,却比不比平常人,为人做事、才情学识比许多成人还要胜几分。儿子,儿子愿意只当他的兄长!”他抬起头,虽是有些忐忑不安,但目光却格外坚信。
手在他发间停了停,长孙氏道:“小十三郎还不到四岁吧,但怎就懂得那许多?前儿你阿耶拿来的两首《劝孝歌》,为娘看了也是甚为感动。还有那字,也是让人惊叹不已。听说,他的琴也弹得极好,此番李氏能顺利生产还是亏得他不停歇地弹奏了几个时辰。如此仁孝,如此天资,让人好生嫉妒。既然你阿耶也以为此子甚好,为娘也不反对,只是不要耽误了正事即可。”
“多谢阿娘!多谢阿娘!”李承乾欣喜地道。犹豫片刻,将头轻轻地放在长孙氏腿上。“正如表弟所言,‘孝顺理当然,不孝不如禽’。阿娘,儿子一定会好好孝顺阿耶阿娘,友爱弟妹!”
长孙氏不禁愣了愣,长子从未与自己如此亲近过,再听他所言,心里也涌起慈爱。“我儿越发懂事,为娘甚慰!”
李世民静静地站在布帘后,看到母慈子孝的一幕,很是欣慰。轻咳一声,道:“高明,听说你从崔小十三郎那里得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快快给为父瞧瞧!”
李承乾忙站起身,恭谨地行礼。想到崔瑾说起他如何与爹娘相处,便鼓起勇气抬头笑盈盈地看着李世民,道:“是表弟嫌西市胡商卖的东西太贵了,说想给自家阿姊亲手制作一个会动会跑的小玩意儿,儿子心奇,想到青雀、稚奴和丽质、豫章他们天天呆在宫里,想必没见过那些玩意儿,便请他多做的几个。”
长孙氏站起身,替李世民解开外袍,笑道:“刚才高明还在心疼他表弟,说为了这些玩意儿手弄伤了,人也消瘦了,自责不该让他费神。这不,妾身正在开解他呢!”
李世民对嫡长子道:“你能如此认识,为父甚慰。也不枉费小十三郎的一片心意。你赶紧取出来给为父瞧瞧,到底是如何新奇?今儿下朝时,为父便远远地听崔侍郎与李侍郎得意吹嘘,说自家孙儿如何如何知友爱,如何如何聪慧过人。”
李承乾忙打开一个盒子,取出成人两个巴掌大小的旋转木马,一个底座,一个华盖,华盖下六个骑马的小人儿,中间是根圆柱。整个造型极为精致,让人爱不释手。李承乾扭动几下底座旁的木柄,那几个骑马的小人儿便围着圆柱一上一下地旋转起来。小人儿一个个面目清晰,毛发可见,似乎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
“果真有趣!”李世民抚着短须笑道。
“阿耶,这几个都不同!”李承乾一一打开,有庭院造型的,有单独一个人骑马的,有两个小人儿相向而行的,均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咳咳,高明,你就只想着你几个弟妹没玩过,你阿娘也整日呆在宫里没出门呢!”李世民板着脸道。
李承乾心一颤,随即想到崔瑾所说的父子相处之道,便笑道:“儿子哪能没惦记着阿耶和阿娘?表弟说,送礼贵在心意。所以,儿子便亲自绘制了一个笔筒的图案,请人雕琢了,希望阿耶能够喜欢。阿娘的身体让儿子很担心,所以又向表弟讨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已经请几位御医瞧了,均说适合阿娘,想着阿耶这几日也有些咳嗽,今儿便下厨守着熬了杏仁粥,一直温着,就待阿耶来了一同进食。据御医说,每日早晚服用,可化痰、止咳、定喘。”
李世民有些惊讶,嫡长子一直与自己不太亲近,不料今日竟会如此作答,看自己的目光也不仅是恭敬,还有几分孺慕之情。接过李承乾捧在手里的盒子,打开,不过是普通的紫檀木笔筒,绘了几个人像团团而坐,仔细一瞧,竟然像是几个孩子正围着爹娘。他眨眨眼,道:“高明,你绘的可是咱们一家?”
“是!”李承乾笑道,“您瞧,这是阿耶您,这是阿娘抱着豫章,这是儿子牵着稚奴,这是青雀正与长乐在说话,门口的是三弟正在招呼其他弟妹
赶紧进屋。”
长孙氏细细一看,道:“果真很像,连稚奴嘟着嘴的样子也很像呢!”
“嗯,高明有心了,为父很喜欢!”李世民点点头,让人放在自己的内书房桌案上。
“阿耶喜欢就好!”李承乾欢喜地道,让人赶紧把粥端上来,亲自动手盛了三碗,“阿耶请!阿娘请!这是儿子的,就饿着肚子等着与阿耶阿娘一起用呢!”
李承乾欢欢喜喜地离开,去将旋转木马给几个弟妹送去。
长孙氏道:“二郎,妾身觉得今日高明似乎有些变化。”
“我也看出来了。不过,也不是坏事,这孩子在我们面前一直稍显拘谨,此番虽有些孩子气,但更亲近了些。”李世民笑道,“或许是受了那个崔十三郎的影响吧!”
提到崔瑾,长孙氏便将李承乾的身份已被看破的事情说了,也讲了自己的回答。李世民点点头:“此子虽年幼,却聪慧过人,且性仁孝。其母虽与我皇室李氏非同支,但也是一脉相传,便由他们私下以兄弟相交吧。这样也好,以前鉴于崔崇一直装聋作哑,我也不好赏赐,此次便一并封赏了吧!”
长孙氏也道:“是得好好赏,其实,妾身倒是想早日说开,这样也能招进宫里,让妾身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孩子,竟让高明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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